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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生·孤暮朝夕(出书版)(11)

殿前的铜制香炉内已插香无数,其上轻烟缭绕。灵鸷走近,发现这香炉颇为古旧,其上镂刻的图样细看之下,竟似是岱舆、员嶠、方壶、瀛洲和蓬莱这五座神山。

关于归墟五神山,灵鸷曾在族中看过描绘它们的残卷,记忆颇为深刻。眼前这香炉雕刻的五座山上,珠玕华宝、飞禽灵兽莫不惟妙惟肖,精细周详之处相比他所看的残卷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岱舆、员嶠二山沉没已久,期中细节绝不是尘俗中人可以想象附会出来的。

灵鸷俯身插香,炉中润气蒸香扑鼻,他心中一凛,直起腰来,四周忽然已换了景象。明明是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小庙的飞檐斗拱、山墙画壁都还在,如云的香客和殿中老妪、童子似乎都在迷漫炉烟中影影绰绰,像隔了一层纱幔,他们的嘴尤在张张合合,祈求祷祝之声却在耳边消失。期间有新到的香客自门外进来,相携从灵鸷身上穿行而过,彼此毫无知觉。灵鸷尚能看清他们的形貌,他们却完全无法感知灵鸷的存在。

周围清晰的实体只剩下时雨和绒绒。些许讶异过后,灵鸷很快反应了过来。在他上香前,也有不少人在他眼皮底下点香、插香,均无异状。想来这香炉是与凡俗划界的一个入口,能入此境者皆非凡人。

起初在门外听见的咕哝吵闹声再度入耳。殿前的桃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苍翠大树,枝叶繁茂,上面缀满了碗口大的白花,声音就是从树冠上传来的。

灵鸷正待朝那树走去,身后一阵喧哗,几个长得形状奇怪的家伙匆匆而来,都点了香,熟门熟路地奔至树下,抢到了他们前面。

“喂,你们不懂‘先来后到’之理吗?”绒绒不忿道。

那几人中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子凑过来赔笑道:“抱歉抱歉!我们有急事在身,长途跋涉而来,好不容易等到了朔日这花开了。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对方姿态放得很低,绒绒见灵鸷并不在意,时雨跟在灵鸷身后也一言不发,她不敢随便惹事,闲着也是闲着,信口搭讪道:“你们也是来求这花解惑的?”

“正是。”那瘦子叹了一声,“这花胃口可不小,索要之物益发刁钻了。可是没法子,谁让它神通灵验呢?只要如它所愿,这天底下没有它不知道的事。我们虽不知能否将它索求之物奉上,但也想来试上一试。”

“它要何物?”灵鸷挑眉问道。

“所求之事不同,价码自然也不一样。”瘦子说完,有同伴招呼于他,他忙撩袍上前,末了还回头朝灵鸷挤眉弄眼地笑笑:“这身袍子甚是光鲜!”

“一只地狼精知道什么?”绒绒嘀咕着。她怕灵鸷因对方的挪揄而动怒,然而她实在是多虑了。灵鸷表情平淡,显然在他看来对方说的全是事实。

时雨轻笑:“我还以为那地狼是你乡下来的表亲。”

“臭时雨,你胡说什么,欺负我打不过你是不是。”地狼的原型长得与紫貂有三分相似,两者相提并论,绒绒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灵鸷不理会他们的吵闹,走近那棵古怪的大树,抱臂观望。

树上的白花均为花苞,花冠硕大肥厚。见有人来,满树摇曳,低语之声更密。

一个身高约两尺左右的敦实矮子站在树下,花苞瞬时于低处绽开了一朵。盛开之后的白花与人脸一般大小,有眼有耳有嘴,唯独无鼻,也无香气,表情狡黠灵动,乍看与活人无异。

矮子附身到为他而开的那朵花耳边,低语了几句。那花貌似倾听,也会开口相答。可几步之外的其余人等,包括五感极其敏锐的灵鸷在内均无法听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只闻凌乱的嘟哝声。

未过多久,抢先那几人已离去了。

时雨在灵鸷身后轻声道:“主人所求,尽管告知那‘人面花’便是。”

此时又有一朵花迫不及待地绽开,面容急切,频频晃动枝叶,仿佛无声催促。其余开过之花也不再闭合,依旧絮絮而语,眼睛都朝灵鸷看了过来。

灵鸷上前,按照先前的法子,将掌心之图给那朵花看了。

“请问这是何处?”

那花一看,竟露出意外之色,其余开过的花都尽可能地看了过来,没开的花苞也加入了争论,满树乱哄哄的嘈杂碎语声,听来教人头皮发麻。

片刻后,争论似乎告一段落,与灵鸷接洽的那朵花点了点头,用孩童般脆嫩却又如老者般端凝的声音回复道:“今日子时,帝台之浆、琅玕之玉、旋龟之背、不尽之木。”

三人出了庙门,于门外回望,小庙香客熙攘,桃花盛开。

“帝台之浆、琅玕之玉、旋龟之背、不尽之木……这便是人面花向我索要之物?”灵鸷明明听得真切,思量片刻,又向随行的二人求证了一遍。

时雨点头,“正是。今夜子时之前,只要我们能将这些东西送至树下,那花便能解开主人心中疑虑。”

“这人面花白白长了那么多张脸,竟没一个俊俏的,好生无趣。”绒绒跟在后面抱怨。

“你从前可曾见过这花?”

绒绒见灵鸷问她,歪着头想了想,“我只知道有一种树名叫‘人木’,也是花如人首,却不能言语,也不解人心。像这庙中的人面花这般机灵的,倒是从来没有见过。”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此处的?”灵鸷转而望向时雨。

时雨沉默片刻,答道:“我也曾有求于它。”

“可曾如愿?”

“时雨无用,未能如期将它所求之物奉上。”

“哦?它问你要了什么?”

这一次,时雨久久没有做声。

绒绒心里藏不住话,“我知道,是騩山飞鱼!”

灵鸷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原来如此……你所求的是十分重要之事?”

时雨笑笑:“时限已过,无论所求何事都已无用。主人不必挂怀。”

“灵鸷,你又要騩山飞鱼做什么?”说到了这个,绒绒颇为好奇。

灵鸷说:“以騩山飞鱼的尾鳞覆于箭羽之上,可使离弦之箭无声无形。我有一位挚友是使弓箭的高手。”

“主人竟也有挚友。不知何人有这等荣幸。”

兴许是因为想起了故人,灵鸷面色明快了不少,看上去比冷着脸时多了几分少年意气。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听懂时雨话中的暗讽。

他沉吟道:“我看庙中那老妇装神弄鬼。就算我能将人面花索要之物送上,绒绒尚且不知之事,我凭什么相信它能道破天机?”

时雨说:“就凭那庙主……乃是武罗。”

“什么!”灵鸷骤然驻足,“武罗!你说神武罗就在此处?”

“主人应该清楚,那庙中结界连你也未能看穿。世上有几人能够轻易做到?”

“怎么可能!”自打遇上灵鸷之后,时雨和绒绒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惊疑不定。白乌氏是远古天神后裔,神武罗却是曾于白乌先祖并肩而战的大神,天帝轩辕麾下前锋,有通天之能,战功赫赫。

在灵鸷心中,除了先祖昊媖,武罗便是他最为敬仰的旧日神灵。

“孤暮山一战之后,武罗不是已随众神归寂了?”灵鸷仍不敢置信。

“我知道孤暮山一战,那是八千多年前的事了。”绒绒跳到灵鸷面前的石阶上,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听说有不少远古天神都陨落在那一战里,剩下的很多也受了伤。天地间的清灵之气就是自那时开始日渐衰减的,在后来的数千年里,旧日神灵一个个归寂于东海归墟,到最后只剩下我们这些小喽啰了。”

灵鸷黯然垂眸,期间的种种因由后果,还有谁比白乌氏更能体会到切肤之痛?

时雨于身侧默默打量灵鸷许久,才说道:“究竟是不是神武罗,主人今夜或能知晓。然而眼下当务之急,我们须凑齐人面花索要之物,否则一切皆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