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抚生·孤暮朝夕(出书版)(22)

想到这里,时雨忽又怀疑,灵鸷对待他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态?他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也没留意那雀精是何时没了动静,周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时雨扭头,看到水边多了一人,白衣旧伞,正是灵鸷。

片刻前还欢脱不已的那只雀精正在灵鸷指尖瑟瑟发抖。

“这几日山中灵气增长,想必正中主人下怀。”时雨变回人身,施施然行了一礼,盘腿坐在石上。

灵鸷看向手中那惊惧欲死的小东西,它方才还试图靠近时雨吸纳一点灵气,突然有更强的所在,又不知死活地朝灵鸷而来,等它觉察到危机为时已晚。大多数精怪都是如此,无好无恶,凭借一股本能,或趋生,或赴死。

雀精望向时雨,勉力发出了一声哀鸣。灵鸷觉得有些趣味,挑眉对时雨道:“这也是你的旧友?”

“主人说笑了。且不说这无端冒出之物教人生厌。即便是时雨故交,能为主人所用,也是它的造化。”时雨微微一笑,面如美玉,心似磐石。

灵鸷面上似有一丝嘲弄,弹指挥手,让那雀精去了。雀精周身瘫软,掉落草丛,尝试了许多次才摇晃着飞远。

“我还无需这些不成气候的小东西。”

玉簪公子的元灵被灵鸷击碎吸入伞中之时,时雨就在一旁。赶路途中,时雨也见过灵鸷自通明伞中吸纳元灵。灵鸷不轻易出手,那伞中灵气想必是他出游前已有存蓄。

“实不敢想小苍山灵气强盛到何等地步,竟足以供养白乌一族,”时雨话语由衷,怅然中又有几分羡慕。他本未指望灵鸷回应,除去那日饮醉后,不管他和绒绒如何费尽心思向灵鸷打听白乌秘辛,灵鸷都置若罔闻。不料这时却听灵鸷语气平淡地答道:“正是如此,他们才被困在了小苍山。”

“那为何……”

时雨话到一半又吞回了腹中,灵鸷飞身跃于他所在的巨石上,因风扬起的衣摆蹭过了他发梢。

灵鸷俯看巨石之下的一汪深潭,“所谓的天地灵气复苏不过尔耳,但这潭水确实与别处不同。这就是育化你的混沌结界?”

时雨点头,不由得也站了起来,“主人果有慧眼。当年我自混沌中所出,正是在这巨石之上遇了一场急雨。”

巨石崚嶒,其上遍布青苔;寒潭幽碧,不过十余丈见方。微风过处,水面如未磨之镜,极浅的一弯下弦月被揉碎其中。时雨最识察言观色,又说:“主人可是在想,这潭水乍看之下并无异样?”

灵鸷沉默,他确实只知这寒潭灵光大盛,此外再也看不出端倪,更不知因何而起。

时雨躬身:“那就恕我冒犯了。”他说罢伸手覆于灵鸷手背,见灵鸷讶然攒眉,却并未有其它动作,这才放心执他之手。

灵鸷眼前的潭水瞬间化作一轮血红。这血红之物的大小与原本的水面相差无几,圆如鸡卵,氤氲聚合,灵鸷所感受到的灵气涌动也比之前更强了百倍。血红之中尚有一核,森然玄妙如巨型旋涡,虽无耀眼光芒,却令人心中悸然,仿佛万物皆可被吸入其中。

“主人莫怪。不止是你,就连罔奇身为玄陇山神,也从未见过此物本相。”时雨的声音自身旁传来,“不知为何,自我从这结界中所出,就再也无法重返其中。无论我用什么法子,就连靠近它也难以做到。”

时雨说着,似要向灵鸷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另一只手缓缓朝那血红之物探去。那物感应到他靠近,无数鲜血淋漓而下,其旋涡涌动更是汹涌紊乱。明明悄然无声,又仿佛又万千巨口疯狂叫嚣。

正默默旁观的灵鸷在时雨将要触碰到那物之即惊呼一声:“不可!”他行动之快更胜于言辞,力扯时雨往后扑倒,时雨的大半幅衣袖已悄然残碎。

灵鸷强行平复体内气血翻涌,用力甩开时雨的手,愠怒道:“孽障,你当真不想活了。那物有上界封印,又岂是你能妄动的!”

时雨闭目,豆大的汗水自脸颊边坠下,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过了许久方能开口:“昆仑虚的封印又如何。我自此物之中育化,与它本是一体。一千多年了过去了,它终于又有了动静,而我却不能触及,这叫我如何甘心!”

“这封印多半在你育化之前便已存在,你能出来已是离奇,有何不甘!”灵鸷挣脱时雨的手后,血红之物消失不见,眼前只余幽静寒潭。回想方才的凶险,灵鸷想不出如今的世间还有谁能将此物封印,就算是青阳君或神武罗这样的大神恐怕也难凭一己之力做到。

“我听罔奇说过,这深潭是三千年前无端出现在玄陇山中的。”灵鸷缓了过来,也不急着起身,一手支撑于身后,盯着时雨道。

天帝偕最后一批天神归寂也恰恰是三千年前的事。这意味着九天之上的主宰者终于承认这世间清灵之气一去不回,任其如何补救,颓败之势已成定局。

时雨回望灵鸷,目光清澄,“不必我多说。主人既问了罔奇,又知震蒙氏。那日当着绒绒的面你虽未深究,但心中想必已有计较。”

“那些聻是震蒙氏所化。三千年前,震蒙氏覆亡,你却育化于此。你与震蒙氏到底有何瓜葛?”

“说来恐怕主人不信。那夜我被聻所迷,才知世上曾有过震蒙氏一族。我在结界之中时,除了血红混沌,唯一感知到的是一女子的灵识片段,她在那些破碎片段中的所思所忆于我历历在目。我看见她曾在赤水边抚腹微笑,也看她诞下狰狞血球,一如方才那物,只是没有那般巨大。她流着泪叫我‘孩儿’……不知为何,我知道她叫的一定是我。而那些聻口口声声称我为‘少主’!”

“难道你是震蒙氏之女所诞?这不可能,震蒙氏是真人,你却是仙灵之体。更何况她盗走天帝玄珠,已被……被诛杀!”

第15章 天帝玄珠

在灵鸷年幼之时,他和霜翀受教于白乌大执事温祈,天帝失玄珠的故事便是温祈说给他们听的。据传天帝归寂之前,欲将他最为珍爱的玄珠带往归墟。玄珠此前由震蒙氏一族镇守于赤水之畔,不知何故,震蒙氏拒绝交出玄珠。天帝震怒,先后遣知、离朱、吃诟和象罔等天神前去索要。最后是象罔将玄珠带回了昆仑虚。天帝嘉奖象罔,将玄珠交给他暂管,不料临行前,玄珠再次遗失。盗走玄珠者正是当时震蒙氏族长之女。震蒙氏一族因此遭受天罚,举族覆亡。震蒙氏女临死前将玄珠吞入腹中,化为马头龙身的怪物“奇相”而死。

灵鸷犹记得,他听完这个故事之后甚为不解地问温祈——玄珠再珍贵也不过是一颗珠子,值得震蒙氏全族以命相搏?

当时温祈轻轻摸着他的头说:“不过是一念生,一念死罢了。”

灵鸷听后更糊涂了,霜翀却问:“大执事,白乌可会有这一天?”

温祈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看向他们那一眼意味深长。灵鸷不知这是何意,他想,兴许霜翀会懂得大执事的未尽之意。

得到了温祈赞许的霜翀并没有因此而快活。灵鸷以为他是忧心族人的命运,事后曾想安慰于他——白乌又岂是震蒙氏可比的。就算那些天神未曾归寂,白乌也可一战!

霜翀却羡慕地说:“灵鸷,大执事独独摸了你一个人的头。”

灵鸷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他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回到眼下,他设想若是换了霜翀站在这里,或许早早就看穿了时雨、震蒙氏和玄珠之间的牵连。

“难道那血红之物……就是玄珠?”灵鸷心中豁然开朗,脸上仍难掩震惊。他望向寒潭,又细细打量时雨,恍然道:“震蒙氏之女将玄珠吞入腹中之后诞下此物。你既是她的孩儿,又吸纳了玄珠之力,难怪你既无前世,也无原形,却能修成仙灵之体。”

时雨说:“那些聻强行注入我灵窍之中的记忆,与我母……震蒙氏女的灵识碎片有重合之处,也有些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两相拼凑,我才理顺了一些旧事。震蒙氏是最后一个真人部族,天地灵气凋落,上天也无意护持,族人死后一一坠入轮回,活着的人多年未有生育,长此以往族中断无生机,迟早也会和其它真人部族一样无声无息地消亡了。三千年前,震蒙氏女意外有孕,族人皆寄望于她顺利诞下婴孩,可就在这时,天帝要收回玄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