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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生·孤暮朝夕(出书版)(29)

灵鸷脚步放慢。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称谓。不用说,定是时雨趁他受伤时侵扰他灵识之故。

“我能否也这样叫你?”时雨迟疑道。他在灵鸷的思忆片段中听到有个声音在轻唤这个名字。虽看不清那人是谁,却能感应到灵鸷当时的愉悦与平和。

时雨跟得太紧,灵鸷转身时两人骤然迎上。四目相对,时雨心中一颤,可灵鸷想的是:他长高以后更碍事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身上有伤,便不能对你如何?”灵鸷忍无可忍,决意收回他的仁善,“罢了罢了,还是叫主人吧……你看什么,速速变回雪鸮!”

时雨不敢争辩。雪鸮便雪鸮,叫他灵鸷的人想必有不少,阿无儿这个名字虽合自己心意,到底也被人抢了先。然而世上称他为主人的,想来只有自己一个——日后他人也不会再有此机会了。

翩翩少年凭空消失,一只雪白大鸟盘旋于灵鸷身旁,最后轻轻停在了他肩膀。灵鸷顿时觉得他顺眼了不少,见雪鸮金澄双目滴溜溜地瞧着自己,不禁放缓和神色,伸手触摸他背羽。

“咦!”不远处密林之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灵鸷和雪鸮对望一眼。不待灵鸷出手,雪鸮已以捕猎之势疾入林中。

“这里有个……人!”

灵鸷近前,时雨飞回他身畔。只见一人摔倒在矮木丛中。灵鸷这才知道为何时雨如此诧异,原来他们面前真的是个“人”——凡人!

此前丛林中传来的动静灵鸷和时雨都听见了,之所以未作防备,只因这四下全无半点灵气,除了他们再无灵窍已开者。凡人踩踏草木,拨动枝叶的声响在他们耳中听来与寻常走兽毫无分别。

灵鸷离开小苍山还不到一年,神仙鬼怪见得多了,却鲜少与凡人打交道。玄陇山深处本就人迹罕至,此时又值夜深,无端冒出个走夜路的人,很难不让他感到惊奇。

那人下颌无须,看上去年纪不大,一身蓝衫尚算整洁,正以手掩面,指间有鲜血汩汩而出,不知被时雨伤了额头还是眼睛,多半还受了惊吓,蜷缩于地动弹不得。

时雨变回人身,一点寒光朝那人而去。灵鸷没料到他一出手就是杀招,当即以通明伞尖卸去他法术,皱眉道:“何必伤他性命?”

“不知他方才看见了什么,还是杀了干净!反正夜游神已死,一时半会也无人理会这等闲事。”

“将他今夜思忆毁去即可。”

时雨觉得麻烦,但也不肯为这点小事忤逆灵鸷。老老实实上前一步,指尖虚点向那人印堂,那人目中显出了迷惘之色。时雨收手,转身朝灵鸷莞尔道:“主人仁善,可惜他日后也记不得……”

话才说到一半,耳后有破空之声逼近,时雨侧身避过,一道长影挟劲风堪堪擦过他面颊。

“世风日下,如今连山贼也来装神弄鬼这一套!”

那凡人看样子不但没有被时雨抹去今夜思忆,竟还有还手之力。时雨以为是自己大意失手,再一次试图控制对方心神,可是法术施展在对方身上毫无效用,那人依然未被他所控,手执软长鞭,攻势更见猛烈。

时雨不敢置信,即使是灵鸷和土伯这样的强敌也需费心抵御他的摄魂幻境之术,夜游神仲野和游光之流更是必须兄弟携手、全力应对才能避免被他所伤。他也不是没有试过在凡人身上施法,凡人的三魂六魄浅白得很,要想操控他们简直易如反掌。他如今得了玄珠,法术又见精进,可在这个人面前怎么会无法施展?

那凡人显然是习武之辈,鞭法相当了得,纵是半张脸被鲜血覆盖,软鞭在他手中放之如电,收如浮云。尽管肉体凡躯身手再快,力道再刚猛也无法真正伤及时雨,但时雨惯来不屑也不擅近身厮杀,一时间措手不及,竟也奈何不了对方。

灵鸷就在一侧抱臂旁观。时雨没遇到过这样古怪的对手,一想到灵鸷皱眉说他没用的样子,心中有些烦躁,无意中被那凡人抓了个破绽,鞭梢狠狠抽向他面庞。

灵鸷及时出手,在时雨鼻尖之前将鞭梢缠握在掌中。时雨羞惭交加,那一鞭若打中了他,他真不知以何颜面存世了。

那凡人欲将软鞭撤回而未如愿,正与灵鸷僵持。灵鸷低头看向手中鞭子,又紧紧盯着那人,喃喃道:“你是阿无儿!”

第20章 前世今生

“阿无儿?”

时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夜游神的雷罚当头劈中也不过如此。

那人对灵鸷的异状毫无回应,明知夺鞭无望,竟松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心灰意懒道:“既落在你们手里,要杀便杀吧。我身上财物你们尽可拿去,不要让我死得太痛苦。”

灵鸷回过神来,将软鞭一圈圈缠在手中,也盘腿坐了下来。

这下不仅是耳朵,时雨怀疑自己的一双眼睛也出了毛病。他竟然在灵鸷脸上看到了浅浅笑意。

“还是那么怕疼?”灵鸷面对那人,从容道:“你果然认不出我来了。”

“一个装神弄鬼,一个故弄玄虚。你们究竟想干什么?”那人冷眼打量两个“山贼”,将怀中荷包掏出,抛在脚下,“喏,都在这里了。”

“这凡人太过古怪,为免节外生枝,还是……”时雨手拈一枚碎石子,欲要将其置于死地。

“你退下!”灵鸷了解时雨心性,头也不回地呵斥了一声。时雨心不甘情不愿地撤手,负气背对他们,却不肯离去。

灵鸷也不管他,只顾着打量那人。

“我以为要再过好些年才能找到你。你如今几岁了?”

那人一脸莫名其妙。他伤在眉骨,想是被雪鸮利喙所致,血污之下的那张面孔倒也年轻俊朗。

“我不是什么‘阿无儿’。”

“阿无儿是你前世的小名罢了。”

那人一愣,继而垮下肩膀,用谁都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以为来了个正常一些的,谁知疯得更厉害。”

“你说什么!”时雨寒声斥道。

灵鸷很是平静地对那人说:“你我曾是旧友。距上一世我们诀别已有二十五年。算起来,你死后没多久就已转世。”

那人对这样的疯言疯语已彻底失了兴趣,既然“山贼”只顾着发癔症,暂时顾不上杀他,他扯了一方衣袖,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面上血污。

“我族中大执事说过,你的魂魄异于寻常凡人。我还以为他是安慰于我,看来他说得没错。再世为人,你的三魂七魄竟未曾散去。你还是你。”灵鸷话中透着一丝欣慰。

时雨听不下去了,愤愤然回头,“主人定是认错人了!我这就杀了他,看他魂魄究竟散不散!”

灵鸷扫了时雨一眼,时雨气结,不待他开口,当着那人的面化作雪鸮,振翅而飞,停在了不远处的高树上。

那人竟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两位‘山大王’……不如打个商量,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照听不误。两位说得尽兴了,能否饶我一条小命?”

“我不会伤你。就算你已转世,我仍视你为友。”灵鸷似乎对这样的状况早有预料,既不恼怒,也不泄气,看着手中的软鞭对那人感慨道:“‘连‘长生’都还跟着你。”

“你怎知它名为‘长生’?”那人眼中总算露出了几分诧异。

“我不但知道它的名字,还知它握把之上有两行刻痕,一行两道,一行二十一道。我说得可对?”

那人懒懒道:“这有何奇怪。它如今在你手中,你一看便知。”

灵鸷微微一笑,拔出伞中剑,用剑尖在软鞭握把上轻轻一划,苍白色握把上又多添了一道刻痕,与之前的相比有新旧之别,深浅粗细却无二致。

“你应该知道,寻常兵器不可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接过灵鸷抛过来的软鞭,一脸的散漫换做狐疑。

“我是灵鸷。以前你总爱打趣我是鸟儿变的。你前世生活的村落就在小苍山下,与我族人毗邻而居。因你秉性特殊,儿时我外出玩耍,你是唯一能穿过山下结界看到我的人。我们一起长大,‘长生’也是我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