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抚生·孤暮朝夕(出书版)(31)

罔奇吓得脸更黑了,摆手摇头,整个人如拨浪鼓一般,“误会,误会!实不相瞒,我如今只求重见爱妻,无论是幻是真都不计较了。但求时雨助我了此心愿。”

灵鸷不解,这罔奇有求于时雨,却来跟自己啰嗦些什么?时雨正忍俊不禁,见灵鸷看过来,轻笑道:“主人要我相助于他?”

“你是怕耗损修为?”

灵鸷对时雨的法术略知一二,越是精巧周详的幻术,越是需要元灵之力维持。但以时雨如今的修为,相助于罔奇应该不在话下。

灵鸷并不知时雨恼的是罔奇自作聪明,先是以美貌童子羞辱于他,随后又不分青红皂白乱点鸳鸯。这老东西明知此时央求时雨只会碰一鼻子灰,故而转而向灵鸷卖惨。他吃准了其中机巧,若灵鸷开口,时雨必不会拒绝。

“时雨但凭主人吩咐。”

灵鸷默然,他至今不知此事与自己有何干系。酒菜歌舞无味,他坐了会便先行告辞了。时雨随灵鸷而去,起身后,他斜了罔奇一眼,轻飘飘放话道:“主人既让我应了你,你便等着享福吧。”

罔奇大喜过望,乐得一双大手搓个不停。绒绒趁机向他讨要宝贝,他自是没有不肯的。

时雨对绒绒新讨来的那副屏风嫌弃得很。屏风摆在雅室中多日,灵鸷并未留心于它。此刻那两人竟又为了这个争吵起来。

一个说:“要这不雅之物何用?”

一个反唇相讥:“有本事你便静心寡欲到底,永远不要有半点不雅之念!”

“都给我闭嘴。”灵鸷曲一腿倚坐床头,“这屏风又怎么了?”

绒绒笑嘻嘻地问:“灵鸷,你说这屏风好不好看?”

灵鸷打量屏风,初时只觉它甚是碍事,所绘之图似是搏斗,并不见得华美,然而细看之下,那搏斗的姿态又实在蹊跷得很,他竟从未见识过。

他起身走近,拨开杵在屏风一侧的时雨,越看眉头拧得越紧,“这蓬发豹尾者当是西王母……你要这屏风,是为了研习她所行的秘术?”

时雨臊得满面通红。

绒绒贝齿轻咬下唇,笑道:“这正是我所说的‘双修之术’……亦是别人口中的‘不轨之事’!”

灵鸷抱臂而立,当下一脸震惊,顾不上理会向时雨频施眼色的绒绒,思量了许久方恍然道:“原来如此!”

“快说,你知道了什么?”绒绒眼睛放着光。灵鸷却不言语,掉头坐回床沿。

时雨心知灵鸷所领会的多半不是那么回事,拽住还待上前穷追猛打的绒绒。“主人不要理会她。”

绒绒朝时雨龇牙,示意他放手,只听灵鸷冷冷道:“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我还当是什么,不过是男女交合之事罢了。”

这下倒是让时雨和绒绒始料未及。绒绒趁时雨分神,挣脱他窜到灵鸷身边。自从绒绒知道灵鸷日后是要成为男子的,她在时雨面前多少有些得意。以她对灵鸷的了解,灵鸷并未羞怒,只是觉得无聊。

“你们白乌人也会如此行事吗?”

灵鸷忆及自己此前口口声声冤枉时雨对自己行“不轨之事”,不由有一丁点汗颜,仓促道:“那是三百岁之后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说完,灵鸷忽又想到——难道他日后也要与霜翀共行此事?他们一同长大,感情堪比同胞,也早知彼此是终生的伴侣,理应为族人延续后代。过去灵鸷从未觉得有何不妥,如今思量下来,竟有些怔忡难定,不肯再看那屏风。

绒绒心思变得快,一会又模仿着屏风上西王母的媚态问道:“我也有尾巴。你们觉得我将尾巴露出来会比她好看吗?”

时雨面无表情,拂袖而去。灵鸷正在为日后之事心神不宁,听绒绒拉长了声音叫自己名字,想也不想回答道:“不会。”

“你们,你们太坏了!”绒绒顿足。

“我知道双修是何意了。”灵鸷见状又补了一句:“我并不想与你双修。”

据说罔奇当夜一度曾十分高兴,他的白骨夫人果然在时雨的幻术之下重生,软香温玉一如从前。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不得而知,本该化作温柔乡的罔奇居所不知为何争吵打斗之声不断。

次日灵鸷一行欲向罔奇告辞,罔奇无暇相见。他们走出了很远,山中还回荡着罔奇的哀怨之声:“时雨,说好了一百年一个。谁让你将她们一道变出来的!”

出了密林,山下依稀可见炊烟人迹。他们以往走山路偶遇樵夫猎户是常有的事,今日野径中屡屡见到的却是三两相伴的豆蔻少女,看上去是自附近村庄而来,都盛装打扮过一番。那些少女一见到时雨,莫不羞红了脸,当时不敢朝他多看,过后又频频回首。

绒绒拍了拍头:“哎呀,今日原来是上巳节呢,我说怎么远远就听到笑闹声!”

她推断这山脚下必有温泉或溪流,不由分说拉了灵鸷去看热闹。顺着行人踪迹,果然没走多久,拨开与人齐高的野草,一道曲折山溪现于眼前。

溪流宽不过丈许,通透平缓,水底遍布莹白卵石,两岸青葱,期间几树梨花盛开。早有少女手执兰草在水边嬉戏踏歌,也有青年男子在对岸含笑张望。因是乡野之地,并无太多俗礼讲究,那些少女们多半脱了鞋袜,大大方方浴足泼水为乐。不时有浪荡子调笑几句,只是换来两声笑骂。

绒绒贪玩,混进人堆里玩耍去了。灵鸷并没有在她的召唤之下加入其中,却也不催促,只是带着好奇于一旁观望。

时雨知晓灵鸷看似冷情,其实只是习惯了族中的肃杀寂寞,骨子里并不排斥热闹。他温言解释道:“今日三月三,正是人间的上巳节,又叫春浴日。凡间依旧俗是要到郊外踏青,在水边以兰草洗濯以消除不祥。每年的这个时候,长安城热闹得很,皇帝会在曲江设宴……”

灵鸷对自称“天子”的人间帝王全无兴趣,朝溪畔扬了扬下颌,问道:“他们在干什么?也是在消除不详?”

时雨看了过去。原来是青年在友人的鼓噪下,将岸边采来的雪白梨花簪于一少女鬓发之中。那少女掩面背对着他,忽又转身用脚踢了他一身的水,唤来哄笑声一片。

“人间女子常在上巳节行成人礼,因此也称之为‘女儿节’。今日聚于水畔,不但可祛邪求吉,还可与情人相会。那男子便是将花赠与他心悦之人,有定情之意。”时雨顿了顿又说道:“白乌人的成年之礼是否与上巳节有异曲同工之意?”

“差不多,只是比这更热闹。”灵鸷也恰恰想到了此事,说:“我们把它叫做赤月祭。也只有在赤月祭时,族人们才可身着彩衣、踏月而舞。听说每到那个时候,鸾台和镜丘彻夜篝火,四野都是笙歌和铃声。”

时雨听出灵鸷话中有寥落之意,只是不知是因为思乡,还是为赤月。

“铃声又是何意?”他看向灵鸷足下,道出了盘旋于心中许久的一个疑惑:“我离得如此之近,却从不曾听见主人脚上铃铛发出声响。”

他问完便后悔了。灵鸷不但没有回答于他,眼神随即也变得森冷异常,直看得他头皮发麻。这样的杀机只在时雨用天火幻境惹怒了灵鸷时出现过,那次他险些命丧于通明伞下。

“我只是好奇……主人勿怪,我日后不敢了!”

“不该你知道的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幸亏灵鸷没有揪着不放,沉默片刻,冷冷抛下这句话就不再理会于他。

时雨松了口气,暗自牢记:灵鸷的禁忌除了不尽天火,看来还有他脚上的铃铛。

两人一时无言。绒绒使坏,故意用梨花枝条蘸水朝他们洒来。四下皆是凡人,时雨不便施展法术,脸上溅了几滴水珠。只要一想到那溪水不知被多少人用来浴足,他心中几欲作呕,又见灵鸷肩上衣衫都湿了一片,更不肯轻易放过绒绒。

第22章 暮春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