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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生·孤暮朝夕(出书版)(46)

“哎哎,别呀……”谢臻心疼得垂死病中惊坐起。

灵鸷将谢臻按回枕上,“小苍山遍野皆是此物,纵然毁去,我为你重做便是。”

谢臻讨回长生,放在灵鸷够不着的地方,转念一想,又质疑道:“这空心树既如此坚韧,你们怎能将它采下?”

“空心树身形似松柏,枝如蒲柳,三百岁方有花期。开花它前与寻常草木无异,美则美矣,却无用途。唯有将树心掏空,方能无坚不摧。我族人会在花期之时挖出长熟的树心,七日之后整棵树逐渐失去颜色,从此水火利刃难伤。这七日便是最佳的采集时机。”

刚才起身那一下让谢臻有些脱力,他听了灵鸷的解释,叹道:“东西是好东西,只是听来十分残忍!”

“此树有花无果,花期极短,有时一夜之间皆付凋零。若不能在花期过去前掏出树心,迟早也会枯萎而死。”

“去心方能长活……有意思!这么说来,你族人岂不是坐拥无数好鞭子。”

“白乌人善用鞭的不多,有人用以制作弓弦,也可编制器物。空心树心丰美多汁,煎之可以服用。”

“能使人长生不老?”

“不能……但可令人心生欢喜。”

“这有何用?”谢臻显得有些失望,心生欢喜,一壶浊酒即可。

灵鸷说:“对白乌人而言,这比长生不老有用。”

“也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如此妙物,可惜无缘亲眼所见。”

“如非赶上花期,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没什么好看的。”

谢臻笑问:“在你们这些家伙的眼中可还有稀罕之物?”

“我还未见过莲花。”

“什么花?”。

“也未见过莲叶。”

这下谢臻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忍俊不禁:“我家中便有一方莲池,等此行事了,你随我去看个够……只是我父母年事已高,受不住惊吓,你们勿要变幻出什么奇怪之物就是。”

灵鸷点头笑了笑。

谢臻体力不支,强撑了一会,终究昏沉睡去了。灵鸷将门掩上,回头看见在门外静候已久的时雨。

“主人眉间舒展,想来谢臻安然无恙。”

“嗯。”

时雨见灵鸷不欲多说,沉吟道:“谢臻可知晓主人耗损了自身修为来护住他心脉?”

灵鸷远离了那间客房,方回首嘱咐:“用不着告诉他,此事也与你无关。”

“这次救下了他,下回他再一命呜呼,难道主人还要灭了前来拘魂的鬼差?”时雨半真半假地笑着。灵鸷并未回应,他又自顾往下说:“这样强行吊着他一口气,他一日不死,主人一日不可松懈。你忘了自己重伤初愈,万一再遇强敌……”

“我已说过不用你管。”灵鸷抬眼看向时雨。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入耳却十分清晰。

时雨的笑意慢慢从脸上褪去,黯然看向远处一半掩藏在云雾中的乌尾岭,“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你怪我害了谢臻。绒绒想必什么都对你说了。”

绒绒以为谢臻会死,心慌自责之下,哭着对灵鸷坦白了鴖羽之事。她说其中也有她的过错,要不是她拿出那两片鴖羽,谢臻中途折返,说不定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灵鸷同样对绒绒说了,此事与她无关。绒绒并无害人之心。至于时雨……他一贯如此,灵鸷竟未感到意外。

“我还未查明谢臻为何而伤,天火损伤心脉一说仅是揣测。你们提议让他佩戴鴖羽时我也在场,若是为了这个,我也脱不了干系。”

灵鸷越是心平气和,时雨越如鲠在喉。

“主人尚有未竟之事,不可罔顾已身。不就是将修为注入谢臻体内保他心脉不断吗?这件事交与我来做。”

“不必了。”

时雨沉默片刻,方又哼笑一声,“说千道万,还是怕我伤他性命!”

“难道我不该如此?”灵鸷语气甚为冷淡。

“你心中有气,大可痛快责罚于我。要打要骂,让我以命相偿我都由着你,我半句怨言也不会有。可你这样防着我,冷着我,又有什么意思!”时雨灭于手心的那把虚火仿佛一下子蹿到了心尖。

“那你就……”

“让我滚?”时雨未等灵鸷说完就将话接了过去,“早料到你会这么说。你只会对我说这句话,从来就只有这一句!”

灵鸷怎么都没想到时雨反倒成了兴师问罪的那一个。他不善应对这种事,今日也不打算动手,只得掉头离开这是非地。

“我还没滚呢,你也休想走!”

时雨话音落下。灵鸷迟疑地看向攥在自己臂上的那只手。要不是手的主人灵台依旧清明一片,灵鸷也不信有人可轻易操纵于他,否则定会以为他被邪魔附体。

“除了让我滚,你没有别的话可对我说了?”

“我从未强求于你,来去皆是你的自由。”

“这还是让我滚的意思。换一句!”时雨红着眼,目呲欲裂。

灵鸷心中也无名火起,“从长安鬼市那时起,是你执意跟随于我。这一路无论你有何心机盘算,我都不曾与你计较。你还要我如何?”

“你可以与我计较,只是你不屑在我身上浪费心思唇舌罢了……再换一句!”

灵鸷一时语噻。他此生从未陷入这样可笑的境地。他为何要像无赖小儿一样与这孽障争执。说什么、不说什么还要由他摆布。

他等自己那霎急怒过去,这才又开了口,“我与人计较的方式只有两种,要么给我滚,要么我杀了你。”

“你对待那只火浣鼠也不是这样。”时雨下颌扬起,声音却低了下来,“一只小宠而已,在身边时可有可无,丢了也毫无顾念,但凡忤逆于你,最多一杀了之!谢臻前世有难时,你在族中长辈面前长跪不起为他求情,禁闭六十年也要再见他最后一面。只有他最重要,我在你心中连火浣鼠都不如!”

时雨那双极为明秀的眼睛在一层薄薄水光覆盖之下,似有哀伤,也有怨憎。灵鸷心中一颤,试图回避这似曾相识的错觉。

“谢臻是凡人!”

“那又怎样?”

谢臻是凡人,大掌祝终究不便生杀予夺,她只是要给灵鸷当头棒喝,灵鸷领受了,跪下了,谢臻的命就保住了。可火浣鼠算得了什么?它当众闯下大祸,连累霜翀身边那一只也被强行送走。霜翀据理力争,他的火浣鼠被大掌祝当场击杀,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难道灵鸷也要如此?被送走后的火浣鼠至少又活过了一百多年,虽然它对灵鸷恨之入骨。

灵鸷不知时雨为何如此偏执,可细细一想,时雨似乎又没有说错什么。

“松手。”他提醒道。

时雨充耳不闻,“无情乃是白乌人的传统,昊媖尚能亲手杀了晏真。幸而谢臻只是个凡人,否则他朝白乌有难,难保你不会拿他祭塔。”

时雨的手还留在灵鸷臂上,灵鸷的手却已按在了通明伞柄,伞尖幽光蠢蠢欲动。

时雨的手紧了紧,“拔剑啊,灵鸷!”

满池青碧之色顿时将两人环绕,陌生的潮气和水生植物的清芬扑面而来,露水从绿蜡般的阔叶坠落,濡湿灵鸷的衣袖。

“你不是要看江南的莲田,我也可以给你。”

风摇绿浪,新荷初绽,莲房出水、叶败藕成……通明伞忽然撑开,四时风光皆在眼前消散。

“滚!”

“我又错了,你在意的只是看莲的人。”

第32章 从心所欲

谢臻仍需静养,灵鸷正好也需在福禄镇逗留。塞外比不得中原繁华地,灵鸷查探过,乌尾岭方圆三百里内也仅有福禄镇这一个人烟稠密的所在,其余凡人的踪迹只剩下那些散落于寒山黄沙之间的游牧民族。蚌精小善为何会说,这里是一切的源头?

数日后,谢臻已能下床走动。他问:“最近为何我总觉得十分冷清?”

“绒绒说她有事要想,不可被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