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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生·孤暮朝夕(出书版)(55)

皮货行管事的和他衣不蔽体的娇妻从被窝中坐起,相拥着打量着屋外的身影,脸上尽是茫然。冬夜的凉意透过消失的墙壁侵入他们肌肤耳鼻之中……

“一场梦罢了。”时雨朝他们微微一笑。

两人的尖叫声还来不及喊出口,双双倒向床板,重新陷入了酣睡。在寂静中缺失的屋舍也顷刻复原,昨日新鞣制的兔皮还在架子上轻晃。

“你舍得回来了!”绒绒蹦到时雨身边,又想哭又想笑的样子十分滑稽。然而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她用谢臻的袖子擦了把汗,“刚才好险呀,连谢臻这不畏法术的怪人都吃了亏!”

“那根本不是法术,而是蜃气。你们的胆子太大了,贸贸然将燕子抛入蜃眼,就不怕和燕子一道被蜃气吞噬?”

“真的是蜃龙呀!”绒绒欢呼了一声,继而又有些不服气,“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时雨瞥她,“你能想到,我自然也能想到。”

“我是人间小白泽,你又不是。快说,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绒绒悄声道:“难不成你一直在暗处跟着我们?”

“想得美!”时雨轻哼。

劫后余生的谢臻还有些惊魂未定,但面上的笑意却是由衷而发,“小时雨又长高了。多谢你救了我!”

时雨的名号前无端被凡人冠上了一个“小”字,仿佛被逼迫着吞下一口污秽之物。他扯扯嘴角,“你迟早要死的,何必这么着急。你也救过我一回,我们终于扯平了。”

谢臻笑着点头,又问:“这蜃龙已醒过来了?”

“应该还没有。”灵鸷说。

井口那缕气息的消失与它出现时一样悄然,短暂的异动之后一切恢复如初。不过这至少能证明他们没有猜错,这福禄镇下的山丘正是蜃龙。

“蜃龙以蜃气吞噬燕子只是本能,令它沉睡于此的神灵多半已去了归墟,根本没有人可以再将它唤醒,就算再喂一百只燕子又有何用?”时雨又浇了一盆冷水。“万一蜃龙醒来,你们又待如何?谁也杀不死它,到时稍有不慎就会让整个福禄镇陪葬。”

绒绒沮丧道:“我……我没想那么多。现在该怎么办!”

“无需唤醒蜃龙,只要找到一处破绽,我便可下去探个究竟。”灵鸷对绒绒说。

时雨闻言也朝绒绒冷笑:“被蜃气吞噬消融只有死路一条!”

“为何都冲着我来?”绒绒愤然跺脚,“你们打算永远不说话了?”

时雨一时无言,转头朝那枯井说:“蜃眼没有张开,说什么都是枉然。”

“你这话也是对我说的吗?”绒绒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时雨眼角的余光轻飘飘掠过灵鸷,灵鸷一贯地不受任何调侃逗弄所扰,仿佛会感到不自在的只有时雨自己。

他绕开在身边晃来晃去的绒绒:“与你无关之事,你闭嘴就是。”

今夜闹出了不少动静,既已找到蜃眼,也不急在一时。看着谢臻灰头土脸的样子,灵鸷提议先返回福禄客舍再说,绒绒被蜃气吓得不轻,也恨不得早点离开此处。她欲随灵鸷而去,却发现时雨还独自逗留在原地。

“时雨,你怎么了?”绒绒困惑地问:“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回哪里去?你已在福禄客舍安了家?”时雨不无嘲讽。

绒绒语塞,她的家只有回不去的苍灵城,但福禄客舍至少有她的朋友。时雨不也同样是无所归依的仙灵,难道他又有更好的去处?

第38章 无怨之血

灵鸷没有等他们,仿佛也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绒绒站在越走越远的灵鸷和孑然一身的时雨之间两头为难。她跺了跺脚对时雨说:“不就是吵了一架吗!你我过去也常起争执,闹过就忘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快跟我走吧!”

时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摇了摇头。他的确又长高了一些,长身玉立站在月色下,竟有几分伶仃的意味。绒绒恼他长成了大人,可臭脾气一点都没收敛。他若铁了心要走,又何必眼巴巴地回来?

绒绒跑到谢臻身边,朝他挤眉弄眼,让他赶紧开口劝劝灵鸷。谢臻摸着鼻子笑了起来。

绒绒很是着急,“亏你还笑得出来!”

谢臻含笑道:“这不是你我的事,小丫头瞎掺合什么?”

“你们要磨蹭到何时。”灵鸷在前方驻足停留。

谢臻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我得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他的手落下时轻轻在绒绒后脑勺弹了一下,绒绒如梦初醒地跟了上去。

灵鸷等他们走近,忽又回首道:“时雨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时雨一愣,意外中夹杂了不忿和别扭。这白乌小儿当他是什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狗儿吗?当初怒而离去时他就发誓,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对一个不在意他的人摇尾乞怜。

灵鸷见他纹丝不动,既未恼怒,也不强求,竟……就此作罢了。

“神仙们都是这样的脾气,难怪如今成了凡人的天下。”谢臻悄声点评道。

绒绒叹了口气,“你现在该知道我是多么讨人喜欢。”

他们还在窃窃私语,忽听时雨对着灵鸷的背影瓮声应道:“来了!”

回去的途中,绒绒一会看看灵鸷,一会又看向时雨,她许久都没有那么欢喜。难得这两个家伙能够重归于好,虽然他们仍然不怎么讲话。

“时雨,你的脸为什么还这么红?”绒绒高兴的时候话更多了。

时雨冷冷道:“因为你眼神不好!”

“我明明看得很清楚。灵鸷的目力都未必比得上我。”绒绒又有了新的发现,“哎呀呀,灵鸷的耳朵也是红的呢!谢臻,你说是不是?难道我眼睛真的出毛病了?”

灵鸷忍无可忍道:“再敢聒噪,我就让你瞎了!”

回到福禄客舍,时雨惊讶于他离开前的那两间上房已换成了角落里寒酸的小隔间。他还以为灵鸷定有要紧的事要问他,谁知灵鸷从箱笼中翻出了几身旧衣裳,问他可有法子除去衣上洗不掉的血污,还要让他修补被划破的衣摆。

绒绒絮絮叨叨地诉说这些日子以来经受的苦楚,时雨听闻他们已沦落到靠打猎、“卖肉”为生,已不屑于开口骂她。

几人挤在逼仄的房中,谢臻居然占据了卧榻,而灵鸷栖在绳床之上,这让时雨大为不满。他自然是不肯当着谢臻的面化身雪鸮随处安身的。被半夜唤起的掌柜回复说今夜并无空余客房可以腾出,最后他们索性谁都不睡,一起秉烛夜谈到天明。

绒绒对时雨这段日子的行踪十分好奇,不停地追问他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时雨只说自己在玄陇山罔奇那里小住了几日,后来又去了长安。白蛟慕牡丹花妖的艳名,非要他一起去赴什么洛阳百花宴,结果发现也不过如此。

绒绒听了,撇着嘴说:“好生无趣,你早该回来了。”

她似乎忘了自己过去的数千年也是在这样的“无趣”中度过的。

绳床在灯下轻轻摆荡,灵鸷微阖双眼卧于其上,不知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几个人的影子颤巍巍地映在壁上。时雨被烛光晃得忐忑,躬身去拨弄烛心,整间屋子顿时亮堂了不少。灵鸷用手横挡在脸上,时雨笑了笑,整个人仿佛随着新结的灯花暂时安定了下来。

谢臻问时雨:“你已猜到福禄镇下面是蜃龙,又及时赶了回来,是不是已有了主意?”

时雨如今看谢臻顺眼了不少,他不得不承认,在他结识的所有“人”中,谢臻才是最正常的那一个。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时雨说。

这一年上元节,福禄镇出现了前所未闻的怪天气。朗朗明月高悬,初春寒意未消,镇上的人们趁着新年的余兴踏月观灯,笙歌胡舞正酣,天边竟然起了滚滚旱雷。

谢臻正携酒在灯下看众人踏歌,雷声起时,绒绒招呼他去了枯井处,时雨和灵鸷已等在那里。蜃眼上空黑云渐旋结聚,雷惊电激之中隐约有银白龙尾迤逦而过。谢臻疑心自己眼花,却听灵鸷对时雨说:“是你唤来了白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