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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01)

关无绝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去。

云长流苍白的指垂在床沿,仍在无意识地轻晃。

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靠在床头昏了过去。

第79章 江有汜(4)

此时此刻,周遭一切喜庆的象征都成了天意投下的讽刺。

关无绝惶然地望着无声陷入昏迷的云长流,看着他惨白的脸颊、散落的黑发以及身下红艳的喜被,陡然一阵头晕目眩。

太快了,他还是觉得太快了。

教主的逢春生恶化得太快,身体衰弱得太快。不敢再拖了,他必须要走了,再不走……他怕真要来不及了。

诀别的时候已到了。

关无绝哑然苦笑起来,他也想不到,在喜堂前的那一跪,竟是和教主最后一次并肩了。

没有时间琢磨其他法子了,只能用那个关木衍说的不是办法的办法,拼着废了自己几条经脉,把身上的十二根封脉镇元针给震碎,趁教主此时还昏迷不醒,直接硬闯出城。

随即马不停蹄地前往万慈山庄,按原计划利用顾锦希将那圣药偷窃出来,再赶回息风城取血。

这时间着实太紧了。关无绝以前从不知道,一个人想要找死,居然还得这般殚精竭虑地掐算着分秒,生怕死的晚了就来不及的。

真的该走了。

这就走,这就走。

案上花烛的那点焰光,渐渐开始摇晃着明灭不定。护法索性吹熄了灯烛,将云长流缓缓放躺下来,又为他盖好被子。

下一刻,关无绝凝望着教主的眼底,忽然涌起悲凉的痛色,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人永生永世地镌刻入骨血的深处与灵魂的尽头。

他退了两步,从怀摸出一把小刀,安静地抵在自己的腕上。

——假若能使云长流此刻醒着,他定会尝到比逢春生发作时疼一千倍一万倍的苦楚;假若能叫云长流亲眼看见这一幕,只关无绝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尝到摧心剖肝的滋味。

可惜教主如今却没能醒着。

而教主醒着的时候,护法又是绝不会肆意地任自己流露出这样脆弱凄凉的模样的。

“……教主。”

关无绝轻声启唇,用目光描摹着云长流沉在昏睡的眉眼,嗓音舒缓而低柔,“无绝最后给您留点儿礼物。这便算是新婚礼,您可不准不要。”

他说话的时候,皮肤下的血脉正随着脉搏一跳一跳,撞在冰冷的刀刃上。

……

乌云开始散了。

此时已是日入的时辰。夕阳西下,彤红与昏黄糅杂的光扒开厚重的云层,一束束地穿透出来,在神烈山巅终年不化的冻雪上镀了一层金红光泽。

焦急的脚步声打碎了养心殿前的寂静,一路匆匆赶来的右使花挽在殿门口被温枫拦下。她那张美艳的脸上罕见地失了颜色,咬牙道:“温近侍,本使当真有紧急之事要禀报教主,再延误下去许是要酿成大祸,你……”

“非是我不肯替你禀报,花右使。”

两层执剑守御的烛火卫身后,白衣近侍双背负。温枫板着脸,冷淡地吐字:“方才喜堂之前教主的样子你也见了。说实话,哪怕如今教主人还清醒着也已受不得操劳,更何况教主如今还在昏迷,如何能接见得了你?”

“右使有什么话,待教主醒来温枫必会转告,还请稍安勿躁。”

花挽神色微阴,秀眉紧锁,“事关信堂绝密,本使不能说,也不敢说。”

别看她平日里嬉闹打,被这群人一口一个“挽姐姐”地叫;但在大节上,这位烛阴教右使的脑子向来清楚得很。

更何况,刚刚信堂里报上来的消息简直叫花挽心胆俱裂。她想不明白,可越是细思越是害怕,这才一路赶来,不敢有半点耽搁。

此刻最是关键之时,因而右使对着温枫也毫不松口,反而加重了语气:

“还请近侍试着禀报一声,若教主能醒转,花挽便求见;若教主未醒,我便在这里等到教主醒转为止——”

忽然,寝殿内传来淡淡的一声:

“温枫。”

这嗓音清冷通透,如冰玉相击,除了教主又会是哪个?

温枫又惊又喜,一时间连花挽也顾不得了,转身就要奔入寝殿之内,“教主您醒了?”

花挽则是不敢擅闯,急忙在殿外一跪,高声求道:“教主,右使花挽有急事求见!”

两人却都没想到,温枫还没来得及赶进殿内,反倒先是云长流一身白衣,肩上松散地半披着他的龙纹华袍,自己走了出来。

奇怪的是,仅这么不到一个时辰过去,云长流的气色便好了很多,甚至隐然还能看出一丝丝昔日里那出尘绝美的光华来。

教主眼眸淡淡一扫四周,状若不经意地向温枫问道:“护法人呢?”

“回去了。”

“……”

闻言,云长流默然垂下了眼睫,不说话。

教主轻抿薄唇,竟似有那么些沮丧的样子,冲花挽随意把长袖一挥,“进。”

花挽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匆匆跟着云长流进了殿里便径直往地上一跪,焦急而快速道:“教主!花挽自知不该扰了教主歇息,只是此事实在……”

云长流摆了摆,缓缓由温枫扶着,仍是在床边坐下,“本座已无大碍,右使禀罢。”

花挽为难地看了温枫一眼,并没有说话。

然而她相信……对于教主来说,一个眼色便足以明白自己的意思。

云长流神情微微一动。

温枫的忠心从来无人怀疑,加上近侍又不掌实权,因而云长流平日里与下属们谈论教事务时,也很少刻意躲着他。

可看花挽这意思……是要叫温枫回避?

云教主仅沉思了一眨眼的工夫,便对温枫淡然道,“本座方才喝了酒,头疼的厉害……近侍去替本座传些醒酒汤过来罢。”

温枫心领神会,为云长流取了件软毯搭在腰间便躬身退下。教主的目光这才又投向花挽,示意她可以开口。

只见右使轻轻吐了口气,“教主前段时间嘱咐属下调查的籍案……有问题。”

“什么?”

云长流的脸色霎时变得沉寒凝重,指攥紧了衣袖,“本座前段时间……右使是指阿苦?他的籍案有错?”

“是,且还是大错。”

此刻,大量的卷宗字在花挽的脑海内闪过,再一次拼凑出那个令人心悸的结果。

这是她以经验与直觉为武器,于种种细微的偏差之搜索出的真相。与信堂所记载的“事实”不符的真相!

花挽执掌信堂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出过这么大的纰漏。她现在是气愤不已又羞愧难当,“花挽罪该万死,求教主赐罚!”

云长流闭眼摇了摇头。

他的指用力更紧,心莫名地一阵泛空,这是不详的预感,“你先说,究竟是何处错了。”

“还请教主莫惊。”

花挽猛地抬头,用坚决的语气道:“阿苦公子……不,阿苦侍君,他入教的时间该是在十九年前,而不是端木临失踪的十八年前!”

“什……”

只听花挽冷声道:

“阿苦侍君——不是端木临!”

云长流猝然动容!

他惊骇地站起身,一句“不可能”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不可能,阿苦怎么可能不是端木临!?

如果他不是端木临,那从关无绝到温枫乃至他父亲云孤雁,甚至于那万慈山庄的顾锦希,为何所有人都在默认此事?

如果他不是端木临,那真正的万慈山庄小公子端木临,现如今究竟是死是活!?

如果他不是端木临,那无绝到底是为什么要——

云长流茫然至极,脚下踉跄了一步。

不知为何,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如毒蛇般顺着他的脊梁骨就爬了上来,又阴森又冰冷,还带着令人窒息的阴毒。

他心里突然冒出来两个斗大的字:

完了。

哪怕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完了”,亦或是有谁“完了”。可是这一刻,云长流脑只剩下护法亲自将阿苦带回教来交在他上的一幕,顿时只觉得心神溃决,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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