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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05)

可他从不知道无绝居然还会这么一精妙的功法!

这身周的一切,究竟还有多少东西是他不知道的!?

关无绝将教主缓缓放躺在地上。

……既然已走到这境地,他便没什么退路了。

云长流已经毫无反抗之力,一双长眸悲凉地凝望着他,艰涩道:“你不要走……”

他的指微微颤抖,用尽全力想去留住眼前的人,却连一动都不能动。

护法摇了摇头,认真道:“这穴位要半个时辰才能自行解开。无绝走前会将周围都探查一遍,教里的人也该到了,您不会有事儿的。”

“你、你不许……!”

第一次,云长流向来沉静的脸上出现了类似于绝望的神色。心神大乱之下,他竟咳了咳,猛地呕出一小口血来,尽数洒在衣襟上,嘶哑道,“不许走!”

“教主!?”

这下关无绝顿时失色,再也走不动。他目光再次落在教主衣袍上,那已经干涸的暗色血迹与新添的殷红交叠着,更加触目惊心。

关无绝心酸得不忍再看,想细问又开不了口,忙去摸教主的腕脉。

这一摸神色更加凝重,护法站起身含指吹了声口哨,流火便闻声走了过来。

他快速地从马背上的包袱里翻了翻,找出些装药的小瓷瓶来,将药丸倒在掌心。

又知道教主定然不愿吃他给的药,关无绝索性自己先以口咬碎了,再跪在云长流身前唇对唇地哺给他。

云长流眼神灰暗。他连反抗都做不到,只能感觉着那被护法的舌推进来的药丸慢慢化在自己口。

关无绝喂完药就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着教主走了两步。

真的要走了,再矫情地磨蹭下去算什么样子。万一息风城的阴鬼再找过来更麻烦……

云长流在后面沙哑地唤他:“无绝……”

却还是重复那一句,“不要走……”

关无绝脚步顿了顿,他表情几番变幻挣扎,忽而又迟疑着转回来。

倒也没什么别的,只是……

他突然觉得这儿山风有点冷。

于是关无绝又小心地将云长流横抱起来,四处一望,朝一处避风的山岩后面走去。

他听见云长流轻声道:“无绝,你不要走。”

教主其实并不能明白,他的护法……这个人,明明连自己吐点血都会不忍,吹点山风都心疼;却又为何是这么残忍,竟要自己眼睁睁看着他独自离开!

关无绝只当没听见,根本不低头看他一眼。到了地方动作轻柔地把人放下,再次站起来转身。

可他才走了两步,就听见后面传来虚弱的声音:“我求你。”

关无绝呼吸一窒,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从未听过向来孤高的教主说出“求”字,从来都没有,本也不该有的……

护法猛地咬紧牙关,紧闭双眼。

他的心,咔嚓嚓地碎的一干二净。

如今云长流再也无法拦他,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寸步难行!

“我求求你,好么?”

“你不要走,你随我回去……”

云长流的声音又轻又弱,却比任何利刃都锋利,轻而易举地割破了他的心腔。

关无绝终于受不了,回身踉跄地扑在云长流身前跪下。他已经濒临崩溃,摇着头绝望痛声道:“教主,您别这样了!您——您饶了我吧!”

“我不行了……无绝真的不能看着您就这么命断,求您放我走了吧!”

果然……这样拼命地要离开,还是为了自己体内的逢春生么?

云长流目不转睛地望着护法,他嗓音颤抖道:“是……是我先求你的……!”

关无绝紧紧握着云长流的,沙哑地乞求道:“您就当再疼无绝一次吧,就最后一次,您再疼疼我,再宠着无绝一次行不行?”

“来世……来世,本座一辈子宠着你。”

云长流的嗓音忽而有些哽咽,他眸蕴着水波似的微光,轻轻道:“只要你这次能听我的。”

关无绝微微睁大了眼。

他在云长流的眸看见了自己在一瞬间变得痛苦的容色。

就在这一刻,关无绝忽然觉得,或许教主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

无关阿苦,单是关无绝。

他一直觉得,昔日里长流少主喜欢阿苦,那样深重的感情,不外乎出于害他变成药人的愧疚、养血哺血的救命之恩、少年岁月的日久生情……以及身旁没有别人相伴的孤寂。

可他一直不知道云教主喜欢关无绝是为什么。

埋葬前尘,鬼门五年。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有一身药血能救少主性命的阿苦,他只是个烛阴教主头的下属,充其量是一把好用的刀剑。

他只在教主身旁呆了四年,虽说名义上是护法,可总觉着是教主护着他的时候更多。

总觉着他根本没能为教主付出什么,反而欠了一大堆。

他明明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是,教主还是说喜欢他。

他想不明白,就以为这种喜欢只是一时动情,当不得真的。哪怕日后他死了,教主许是悲痛数日,又许是多则数月,最后也就慢慢走出去了。

现在关无绝却忽然明悟。

或许……或许教主喜欢他,单单只是因为喜欢他而已。

没有别的,最纯粹的喜欢,最无垢的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是再盛怒失控也未曾真想伤他,刻意疏离却总是装不过片刻就心软的教主。

是痛到脱力的时候总是不自知地往他身上倒,一本正经要他抱的教主。

是为他挡流矢为他碎情苦,说把自己的命给他的教主。

是为他踏雪折梅,又小心翼翼地亲他的教主。

教主许是真的……真的……

爱惨了自己的。

“教主……教主!”

夕阳残光下,关无绝忽然捧起云长流的,一根根亲吻指尖。他含着最悲怆的浅笑低声呢喃道,“我会回来的,无绝答应您一定会回来的……!”

——就这样吧,最后一次对教主说谎了。

等他取完血之后,老教主定会将一切处理好。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少也能留一线盼望,就让教主永远以为他还在江湖某处漂泊,寻找着所谓逢春生的解药……

让教主以为他还在这天地间的某处仗剑纵马,只是此生无缘重逢。

只是现在,他真的要走了。

关无绝并拢双指,轻轻抵上了云长流的睡穴,温柔道:“您睡会儿吧。”

“不……”

“睡着了就不难过了。”

“不……”

“无绝寻到逢春生的解毒之法就会回来了,在那之前……您要好好活着。”

“不……”

关无绝紧紧地闭上了眼,他终究……没有勇气看教主的神情。

一咬牙,内力灌于双指。

护法就这么闭着眼,在不能视物的黑暗,感觉到怀里的身躯有一瞬间的绷紧,然后慢慢地松了力。

他开始听见云长流紊乱的喘息渐渐归于平缓。

……结束了么?

四方护法眼睫颤了颤,缓缓打开。

却看见,一滴泪珠从云长流合拢的睫上滑落,在那苍白的面颊上留下一道很浅很浅的泪痕。

关无绝无意识地倒吸了一口气,他惊极地浑身发抖,心脏似乎已经紧紧蜷缩成一团,痛的他无法喘息。

他怀抱着已经睡去的云长流,站在神烈山的一隅茫然环顾。

只能看到四周辽阔无垠,天宇渺渺,地寰苍苍。

夕阳欲沉,漫无边际的悲哀随着铺天盖地的红光一起将他淹没。

——他明明,只是想在这天地间救一个人,免他孤寂,消他苦痛;愿他长命百岁,来日安好。

——可最后,却也是他,令这个人血染袍,泪沾襟,痛苦无比。

……

终究,关无绝还是驾着流火一路下了神烈山。

出了山是一条黄土路,两侧的杂树生了新芽。路旁有个酒肆“山与氵夕”,一杆酒旗,上头四个字:缘来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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