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世事无常,福祸旦夕,就在次年开春,桃花满开的季节,云孤雁携已有近九个月身孕的蓝夫人于神烈山下踏春赏花,却遭了教内的叛徒泄密。
烛阴教虽不是什么天怨人怒的邪魔外道,但江湖上混的哪儿没几个仇家?蓝宁彩遭了身份不明的刺客暗算,虽有云孤雁护持并未受什么严重外伤,却中了无解的奇毒“逢春生”。
逢春生之毒何其霸道,蓝夫人一介平凡女子,中了毒本应活不过一日。谁成想烛阴教主居然疯魔了一般,日日为蓝宁彩传输大量内力强行续命,竟要拼着先把自己耗死,也不愿叫爱人先去一步。
而蓝夫人也是个外柔内刚的烈性女子,她不忍看夫君白白为她赔上性命,竟在一个深夜,自己咬着被褥以小刀剖开肚腹诞下胎儿,任自己血尽而亡。
婴孩的啼哭惊动了教主,然而蓝宁彩死志坚定,将肚腹的伤口开的极大,抢救已经于事无补。教里的老人回忆起那夜,都说教主哭的撕心裂肺,蓝夫人却是直到最后合眼前,都是静美无比地微笑着的。
俗话说的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更大的打击转眼间降临在了悲痛欲绝的烛阴教主身上。蓝宁彩拼死产下的小少主云长流,居然自娘胎里带了那逢春生之毒。教内所有医师都断言,小少主必然夭折,最长也活不过十五岁。
这意味着两件事。
其一,云孤雁一生挚爱所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抹骨血,将会再次眼睁睁地在他面前死去。
其二,逢春生之毒无解,假若云孤雁不再续弦,就意味着教主之位将要后继无人。教内必然因此大乱,甚至有可能会给烛阴教带来灭顶之灾。为了教内稳定,他必须……再娶一位妻子,并诞下新的子嗣。
云孤雁没有答应请教主再娶的谏言,他苦苦撑了一年寻觅解毒之法。甚至请出了隐居多年的怪医关木衍任教内药门长老,研制各种奇方异法。
一年,实在已是极限了。一年后,云孤雁终于迫于烛阴教自上而下的压力,不得不娶了玉林堂林家的小女儿林晚霞。
又四年,林晚霞诞下一对龙凤胎,分别以日月为名,就是后来的云丹景、云婵娟兄妹。
然而……自那以后二十来年过去,云老教主对待林夫人永远是冷冷淡淡;而对待丹景、婵娟兄妹虽说不至于多么冷酷,但父子间的情分连对云长流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这种偏爱已经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可以这么说——只要是熟悉老教主性子的,都丝毫不会怀疑:假如有朝一日,有人要用这对双胞胎兄妹死来换云长流活,老教主绝对是第一个提着刀砍下去的。
尤其是后来,有药人阿苦以心头血为云长流压制了逢春生之后,云孤雁更是没了后顾之忧。在云长流刚及冠之年,他便以雷霆手段扶少主继任了教主之位,自己则退隐于偏僻宁静的烟云宫中。万幸云长流实在是争气,既继承了父亲卓越的武学天赋,又继承了母亲沉静柔怀的性子。虽说人冷了些,话少了些……但着实是个难得的好教主。
——仅剩的隐患,便是那依然无解的逢春生。
第11章 绿衣(4)
烟云宫内,云孤雁审视着关无绝。
他将那半块龙凤呈祥白玉佩在手底下翻来覆去地把玩,状若无意地问道:“听说,你从外头找了一个当年的药人。”
关无绝摇头叹道:“老教主,无绝这次回来,每遇见个人都要来问上这么一句,下一句不是骂我疯了,就是问我什么意思。”
云孤雁抬了抬眼皮:“既然如此,护法也早早坦白了罢?”
关无绝侧头想了想,很认真的样子。
然后他抬头,从表情到声音都一派冷静地开口回答:
“其实,属下是为了给教主找个念想。教主心性寡淡太过,又忘记了十五岁以前的事,没尝过爱恨,想必对世间执念不强……”
云孤雁:“……”
在老教主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中,四方护法镇定地继续胡说八道:“逢春生之毒难熬的很,说不定教主找回了他喜欢的人,有了执念,便不舍得过那奈何桥了。”
云孤雁诡异地盯了红袍护法半晌,悠悠地开口道:“你对关木衍不肯说实话,对本座也不肯么?”还至于找个这么蹩脚的借口,逗小孩儿呢?
同样是自称“本座”,于云长流而言,这仅仅是闲淡如云的一个自称;然而于云孤雁口中吐出,却带了如山岳般居高临下的威严与肃杀,震慑之势非比寻常。
“不敢。”关无绝敛眸,单膝跪地道,“别的什么人,属下瞒也就瞒了,老教主这里是万万不敢糊弄的。”
云孤雁满意地点头,“那你说罢。”
四方护法明显是个得寸进尺的,老教主脸色稍微那么缓和一点,那胆大包天的本性又了显露出来,“……为了取那药人的血,给教主解毒救命?”
云孤雁目光如炬,逼问道:“此话当真?已经过去那么久,这药人的血还能有效用?”
关无绝:“假的,不能。”
“你究竟说不说真话!?”
“真话说过了,是老教主不信,”护法一本正经,还一副极其无辜的模样,“给教主找个念想……”
这人果真是逗他玩儿呢!
云孤雁脸倏地就黑了,怒不可遏地断喝一声:“混账东西!”
他猛地站起,宽袖顺势一卷一扫,磅礴到恐怖的劲气便带着劈山引浪之势,径直向关无绝轰然袭来。
关无绝不躲不闪。
云孤雁的功力何其霸道,他硬接了那一下,身子一歪,嘴角一线刺眼的鲜红就淌了下来。
一直和个影子一样站在云孤雁身后的温环惊道:“老教主不可!”
关无绝勉强撑起上身慢慢抬头,一手紧紧地扣着胸口,脸色苍白地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沾了血的唇角竟露出一点笑容,“咳,无绝……谢老教主手下留情了。”
他刚刚未做丝毫防御,如果云孤雁当真含怒出手,这一下怎么也能要了他半条命;而如果云孤雁使上十成功力,他如今大概已经没气儿了。
云孤雁盯了他半晌,慢慢坐了下去,身周暴虐的内劲逐渐从狂浪平息成静湖。他郁沉沉地侧过头去,半边脸都隐在黑暗之中,面容隐晦不清,“……你既然知道本座不欲伤你,那么也该明白,为了流儿,本座从来都是不择手段。”
关无绝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迹:“无绝明白。”
说罢,红袍护法又微笑起来,这一回带了点不正经的戏谑意味,本就俊美好看的眉眼一下子就染上了夺目的神采。
他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自言自语般地轻轻地吐出四个字:“……我也一样。”
说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神情是那样地深沉而炽热,就像是奔涌于厚重无声的山峦之底的岩浆,磅礴、滚烫而赤诚。可惜关无绝是垂着头的,将这一抹笑藏进黑暗之中,没叫人看见。
云孤雁耷拉着眼皮,用手指描摹着玉佩的纹路。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既然护法死不开口,本座也不逼你。”
“本座知晓你有自己的心思。”
“不过不要紧,只消你对流儿忠诚,你再怎么折腾,本座都忍得。”
“无绝谢过老教主宽仁。”关无绝深深地俯下头去,从心底谢了恩,“无绝会保教主长命百岁。”
老教主哼了一声,抬起一只手像赶苍蝇似得挥一挥,“滚吧。”
关无绝没有急着滚。他还记挂着关木衍同他说的那句话,“老教主请慢,听说万慈山庄……端木家知道当年的事了?”
云孤雁眯起眼冷笑起来,“看来关木衍都与你说了。他那张嘴,着实没个遮拦。你看着办吧,想去看看就去一趟,懒得去也随你。谅他端木南庭也掀不起什么波浪。”
关无绝又问:“不知属下离教这一年,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