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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0)

“至于四方护法,你不必理会他。护法那脾气……”

云长流摇首轻叹,神情竟是有些懊恼的样子,“他若要因着这个欺负你,你便同他说是本座的意思……我的话,他多少还是听的。”

阿苦刚拭干泪水,便听的有些发愣。他毕竟自认身份低贱,一个护法一个教主之间,又哪儿能留有他说道的空隙呢?

他也只能含糊地乱点点头,蒙混过去。

心中却忍不住地觉着,教主好像……只有在谈到关护法的时候话才会变多些,周身那生人莫近的冷意里,也能多带点人气儿。

……

三更时分,关无绝依旧是那一身墨梅红袍,独自站在了烟云宫之外。

息风城依山而建,这宫殿的地势也颇为独特。例如教主闭关的卧龙台,就是山顶上立了个台子;又比如这教内禁地之一的烟云宫,在关护法眼里,那就是把个山洞给凿开了建起来的。

两边的烛火卫向他见礼:“老教主请四方护法进去。”

关无绝抬头看了一眼稀疏的星点,他其实并不想来。是关木衍那老不死的一遍遍在他耳边叨叨,烦的他没办法了,才三更半夜的来这么个鬼地方,去见这位难缠的大人。

他走进去,沿着“山洞”的石壁往里,外头天上的星光与地上的雪光在他身后合拢,前方就变成黑漆漆的一片。

随后那片黑暗又忽然宽阔起来——这就算是进了烟云宫的大门,到了宫殿内了。

关无绝眯起眼,隐约地透过黑暗看见了最里头那把高大的御座。

座椅上斜坐着个人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更看不清面容,却无端地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不寒而栗的压力。

而座椅的后面,又站着个人,气息更加隐蔽,鬼魅般阴森森的吓人。

这烟云宫其实比养心殿还要宽阔几分,关无绝脚下不停,一直走进了殿中央才单膝跪下,朗声道:“四方护法关无绝,参见老教主。”

一片黑咕隆咚中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来了?起吧。”

四方护法站起来,眼神忍不住往四下的黑暗里一扫。

他实在想不通,教主这对父子俩怎么都喜欢在大黑天不点灯?

说来也神奇,仿佛是看透了关无绝心中所想,那个声音又低低道:“温环,给本座掌灯罢。”

一个男人的声音应道:“是。”

随即“呼”地一声,一点烛火就亮了起来。

掌灯的是方才应声的男人,也就是那个一直鬼一样站在座椅后面的影子。

灯亮起来,才看见这人一身侍从的白衣长袍,容貌与温枫有几分相似。他双手托着灯盏,极为恭敬地将它缓缓地捧向自己的主人。

黑暗被那一圈儿灯烛的光晕驱散。

首先被照亮的,是奢华堂皇的镶金雕龙椅;随即是盘龙的靠手,以及随意垂在上头的一只掩在黑绸袍袖下的手臂;再然后是滚着赤金烛龙纹的宽袖黑袍;最后,才是一副冷峻深邃的面容轮廓,一双狭长冰冷的双眼。

放眼整个烛阴教,敢自称“本座”的,除了养心殿里那个过分年轻的现任教主,就只剩下云烟宫里的这一位——当今教主云长流的生父,二十年前一条逐龙鞭打遍江湖无敌手的传奇,云孤雁云老教主了。

第10章 绿衣(3)

老教主云孤雁其实并不能算老。

他年纪尚未过知命,而从那威严深沉却不失英俊的外表来看,竟只像是三十来岁的壮年人——云孤雁的煌冥神功早在数年前便已突破至第九重境界,连无情的岁月,都无法在他的脸上刻下哪怕一条皱纹。

“你回来了,”云孤雁悠悠开口,他望着站在底下的红袍护法,目光幽暗不能见底,“……回来也好。这一年,也是委屈你了。”

关无绝俯首,“老教主言重了,无绝惶恐之至。”

他表面上答的漂亮,脸上也的确做出了一副郑重的样子。

然而事实上,这时关无绝心里却觉得十分好笑。

一年前,小少爷云丹景图谋不轨,趁教主体内的逢春生之毒发作昏迷,竟欲筹划一场叛乱夺权。

关无绝不眠不休守了教主三天,得知这消息时直接气的一口血吐出来。当时他那叫一个恶向胆边生,居然敢没领教主的令,也没知会老教主,就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一百零八名阴鬼,一把火烧了云丹景的骄阳殿。

那可是老教主连着血的亲生儿子,教主云长流同父异母的弟弟。等教主从毒发的昏迷中清醒过来,骄阳殿只余一片废墟。不可一世的小少爷身首异处,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焦尸。一向那么惯着他的教主,为着这个差点没把他亲手刑杀了。

可如今老教主居然还替他委屈。

关无绝便暗叹,不好了不好了,老教主这偏心已经偏到身子外头去了。

云孤雁忽然嗤笑一声,拉回了关无绝的思绪。

“护法啊,”老教主说话时总有些懒慢,显得有气无力,只是眼中却精光逼人,如锋锐无匹的神剑般叫人不敢直视,“敢在本座面前走神的,教里还没有第二个。”

关无绝答的毫无诚意:“啊不,无绝不敢。”

说来也奇怪,关无绝这次算是戴罪归教,连在云长流面前都谨慎地收了性子,如今在向来狠厉的老教主面前,态度却反而似乎随意了许多。

而向来孤傲的云孤雁,竟似乎也默认了年纪轻轻的四方护法在他面前这般胡闹。

这便是烛阴教内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并且为之暗地里津津乐道的几个秘密之一了——其实无底线地宠着护法的还不仅仅是教主,老教主也得算一个。

原因……未知。

云孤雁忽然大笑起来,连连摆手道:“别装啦,护法。你心里想的什么,本座一清二楚。”

老教主忽然把笑声一收,一字一顿地道:

“也不妨告诉你,本座就是偏心,就是单单疼流儿。”

关无绝忍不住眼角一抽。

这回云孤雁没看他,而是将手探入衣襟内,从胸口处扯出一根红线来——那红线末端系着的,是半块莹白玉佩。上头雕刻的是祥云与游龙,刀法线条与云长流的那半块如出一辙。

云孤雁凑近了灯火专注地抚摸着玉佩,那动作仿佛是倾注了所有的温柔与缅怀,喃喃道:“一如……本座也从来不惮告诉林晚霞,本座就是喜欢阿彩。”

“本座这一辈子……心就单单是阿彩的。”

任谁也不会想到,当年叱咤风云的一代豪雄,竟会在退隐江湖之后,窝在一个黑暗空寂的宫殿里,对着灯下的一块死物露出这样的柔情。

……

众所周知,当今被烛阴教上下尊称为夫人的林晚霞林夫人,并不是老教主云孤雁的第一任妻子。

云孤雁昔日的爱妻蓝夫人闺名宁彩,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温婉腼腆的清丽琴女。蓝夫人性子温软,不喜争斗,每日只是平平淡淡地在教坊里弹琴唱词,只因才貌出众,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

按理来说,一个武功盖世、强悍孤傲的江湖诡教教主,与这么个性子恬淡善良的琴女,是决计不会有半分交际的。

然而天意弄人,云孤雁与蓝宁彩偏生偶遇了足足三次,一次起意、两次动心、三次情深。蓝姑娘一个温吞了二十年的平凡琴女,竟毅然扔下琴跟着云孤雁私奔上了神烈山息风城,出嫁时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块祖传的龙凤白玉佩。

而老教主云孤雁当年更是年轻气盛,为了心爱之人硬是抗住了教内上下的压力,撕毁了与三大武林世家之一玉林堂林家的婚约。如火的红绸布不按丈裁按里裁,从山脚下一路蜿蜒铺至巍峨的息风城门。云孤雁堂堂一教之主,亲自把蓝姑娘背上花轿,以最隆重最盛大的礼节将娇妻娶进了门。

再然后,息风城新辟了暖阁,温玉砌成,四季如春。教主与新夫人举案齐眉、夫妻恩爱,一年后蓝宁彩便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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