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无绝(9)

活人勿入,死了不埋——这还真不是空话。

用百药长老自己的话说,这是他难得大发慈悲的善意劝告。

关木衍哼了一声,拍了拍床头扯着嗓子吼:“是药三分毒,是毒三分药。小子别打岔,还有四味药呢?”

“猜不出了。”关无绝轻轻笑了一声,把那药碗扔回地板上,半滴也没洒出来,“老头子,我早八百年前就说了不和你学医了。今儿是兴致好才陪你玩一把,别得寸进尺。”

这对养父子也是奇怪的很,当爹的不像爹,当儿的不像儿,父子俩相处起来却浑然不觉有何不妥。关木衍打着哈欠翻了个身,向关无绝招手:“好好儿的资质不学医偏学剑,没出息。来来,手伸出来。”

关无绝走到关木衍床前,把右手递过去。后者便搭上两根指头,半闭着眼摸脉,半晌,这老头嘴里咕哝了几句,忽然把手一拍:“好啊,一年不见,小子离鬼门关又近了几步。”

关无绝凉飕飕地把手抽回来:“不劳关长老给我收尸。我问你,我离教这一年,教主体内的‘逢春生’究竟怎么样了?”

“就知道你小子过来是为了问这个。”关木衍又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抬了抬眼皮,“能怎么着,还是老样儿。逢春生,逢春生,春风吹又生,哪儿是那么好根除的?一年前那次发作,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散了架,这也是教主内力深厚才能压制的住,唉……”

关无绝沉思不语,目光往散落一地的药瓶望去。

他心里也明白,这一年来关木衍大概每日都是这样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配药,然而……无解的逢春生,依旧是无解。

关木衍又问道:“……听说,你从外头找了个药人回来?”

护法心里还想着教主的事,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地淡淡道:“没错,说起来那还是你被老教主请出山后,亲手养的第一批药人。能活下来是他命大,也是时候苦尽甘来了。”

“哦……”关木衍摸了摸胡须,花白的眉毛抖了抖,“我记起来了,是那个小孩儿啊,他现在还爱慕着教主呢?”

“可不是么?”关无绝笑。

“喂,小子。”关木衍奇怪地打量着自己名义上的养子,“你这个时候带他见教主,究竟是存着什么心思?他离教那么久,想必药血已淡……现在开始服药也来不及了吧?”

红袍护法眨一眨眼,笑着指了指自己:

“我这么做,其实有十三种深意,百药长老猜一猜?”

“滚!”

关木衍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怪异地哼哼了两声:“小子别跟我玩儿这一套。如果你闲的难受,我可以告诉你,你不在的这一年,万慈山庄端木家有不少动作,嘿,当年那茬子事儿东窗事发啦。”

“事发了?不可能,消息从哪里泄出去的?”关无绝神色微微一变,难得地认真沉思起来,许久才点了一下头,“也罢,我会去一趟瞧瞧形势。”

“这才对嘛。这些烦心事儿,就交给你们这些后生们操心去喽。”关木衍咧嘴一笑,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太阳,抓了抓肚皮嚷嚷起来:“饿,饿死我了!小子,我的饭呢?”

“……”关无绝抱胸冷笑,“……我不在的时候,你是靠啃草皮活下来的?”

话是这么说,最终关无绝还是叫了外头的药人熬了粥送进来。

关木衍唏哩呼噜地喝完,抹了抹嘴道:“呸,呸,难吃!”

这时候关无绝正弯着身,利索地收拾着地上那一堆瓶瓶罐罐,将其逐一归位。等竹屋里稍微整洁些了,他又从床板底下翻出来个新的瓷药瓶,把药钵里的那不知是药是毒的东西小心地倒了进去,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别吵了,中午我做饭。”

第9章 绿衣(2)

息风城,养心殿。

桌案前没有点灯。烛阴教主云长流散散地披一件鹤氅,里头是极素简的白底长衫,清隽颀长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他垂首低眸,一只手穿过散下的黑发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掌中摩挲着洁白莹润的玉佩。

玉佩品质上乘,雕工精致,很精细地绘着五彩祥云、凤凰展翅的图样。只是……只有半块。

这是一块被分开了的龙凤呈祥佩。

养心殿里空旷而安静。按理来说,尊贵无双的烛阴教主,身旁伺候的下人不说成群,至少至少也该有那么三五个能用的人。然而云长流性子孤僻,就是不喜欢那些婢女、侍从跟着……搞得偌大一个教主寝殿空空荡荡,实在是冷清的很。

“嗒”地一声。

玉佩被放在案上。云长流的目光投向合拢的门,波澜不惊地开口:“进来。”

哪怕殿外的那个,方才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动作,可毕竟云长流的内功已臻化境,自然能听得见有人跪地的声音。

“奴药人阿苦,参见教主……”

一身青衣的阿苦就这么低低地埋着头走了进来,无措地往教主身前走了两三步就又想跪下。

云长流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些,招手道:“不必,你再过来些。”

“教主……”阿苦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软软的,“奴可是扰到教主了?”

云长流摇头,见阿苦蹭了几步又不敢上前了,索性自己走过去,牵了那药人的手腕,感觉到手底下瑟瑟地一颤。

他不善言辞,盯着这小药人清秀的脸沉默了许久才问出一句:“这两日,住的可还习惯么?”

“蒙教主恩赐,一切都很好。”阿苦急忙小幅度地点头,他想起那天卧龙台下落在身上的衣袍,脸颊略微有些烧红。躲躲闪闪的目光里,那点惹人怜惜的惊惶还是抹不去。

云长流不禁迟疑着暗想道:莫非自己这般可怕,把人吓成这样?

自那日后,他将阿苦安顿在养心殿旁的暖阁,吃穿用度尽按贵客的规格,可阿苦每次见他都拘谨的厉害,像是生怕做错了什么又被遗弃了一样,叫人好不心疼。

云长流又问:“已过了二更了,怎么还不歇息?”

或许是自觉这语气严苛了些,教主想了想,添上一句:“前日关长老诊过你的脉,不是说你这些年气虚血亏,根基有损,嘱咐你好生将养着些?”

这么说着,云长流自己也不禁心生怜惜。那晚关木衍来给阿苦把脉,把药人身上的伤病数了个遍。阿苦的情况很糟,除了最要命的心脉之外,他的右手筋脉被人断了,导致一条手臂几乎不能使力。他曾受过寒湿,害伤了骨;分舵无节制的取血令他血气不足,如今时不时便会晕眩昏迷;而常年劳累、短衣少食又落下一堆脏腑的毛病。

云长流几乎听不下去,只觉得心里头沉甸甸地压抑着……这些年来,自己好端端地做着那尊贵的教主,救了他一命的阿苦却在外头被糟蹋了那么久,这太不像话了。

阿苦却受宠若惊,连忙惶恐地跪下道:“教主仁慈,可阿苦是来伺候教主的,怎么能……怎么能反倒享起福来了呢?阿苦本就是卑微的药人,能这般站在教主身前,其实已经是僭越了。”

“求教主……给奴分配些事做,奴一定会做好的。”

云长流脸色沉了沉,“这话是关护法同你说的?所以你才这般心神不宁?”

“不不,护法大人待阿苦很好。”

阿苦见教主脸色不对劲,将头埋得更深,“奴能来侍奉教主是求也求不来的福分——不,仅是能再见上教主一面,奴也已经……”

说着,他声音一哽,眼眶渐渐红了。

云长流不忍看他这般卑微,上前拢住阿苦的手扶他起来,声音低沉悦耳,“胡说。你既然回来了本座身边,我自能从此保你无忧的。你的药人奴籍我已替你除去,不必再受累于身份了。”

他从半途便改了自称,更是叫阿苦吓得心下乱跳。待听到奴籍已除,不禁如遭雷击——等回过神来,已经是热泪滚滚落下,轻呼道:“教主……”

上一篇:小二,过来 下一篇:雪崩-[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