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无绝(116)

端木临只觉得脊骨一凉,他惊忙赶了几步,从敞开的寝殿门口探头往里看。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寝殿里的大床,梨木床头雕龙刻凤,镶金嵌珠,顶上打着几层幔子,的确是他想象中的堂皇奢华。却有三四个仆从样的下人在床边围了一圈,似乎在用力将什么痛苦挣动的人按在床上。

端木临瞳孔微微一缩。

是那位烛阴教的小少主。

那小少主似乎口中被塞了东西,只能发出一声声细小的濒死凄咽。端木临看不清少主的模样,只能看到一只极苍白又极纤弱的手从那几个仆从的身形间穿出来。

那只手在虚空中挣扎着,抽搐着,一遍遍松开又屈紧,细长的骨节几乎要冲破雪白的皮肤,仿佛想抓住一根能让他在苦海中得一口喘息的救命稻草。

可是没有,没有什么能救他。即刻,那只手重重地砸上了床角,即刻死命地抠紧,指甲立刻碎裂出了血。

有侍仆忙想阻止少主的自残,却怎么也拽不住那只紧绷的手。

最后是云孤雁伸臂过去,强硬地将孩子用力到痉挛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紧紧握在自己的手掌里。

端木临终于又见到了那个使计将他掠来的烛阴教主,云孤雁的身上却再也不见当初那股桀骜气势。他头发散乱地遮住了脸,颓废憔悴地坐在床边,双手捂着孩子的手,徒劳地不断输入内力。

温环站在云孤雁身后,扶着他的肩膀不住地低声劝着。说的什么端木临听不太清,他站在殿外手脚发冷,心腔一阵阵地颤抖。

云孤雁那样深不可测的内力,竟然一点也不能压制,这逢春生毒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这一刻,他马上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而且错的离谱,错的彻彻底底。

这个烛阴教少主,他的命,一点儿都不好。

万慈山庄以医术在江湖上立足,每日都会有大量的伤病者前来求医。因此临小公子在山庄时可以说是见惯了中毒的病人,可从来没有哪一个能这样让他仅看着就觉得惊惧。

他也听惯了病人的惨叫,所以他更能听得出来,这个小少主那听似微弱的呜咽中,压抑的究竟是多么可怕的痛楚。

端木临垂下眼睑,逼着自己将目光从殿内移开。他又想起了云孤雁说的所谓的“命”。

赤子无辜,却从一出生起就要同这样的痛楚相伴,如果这也叫命数,那这冥冥中的天意究竟是有多么恶劣

端木临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某一刻,凄惨的呜咽声就像是被掐断了一样戛然而止。

围成一圈的仆人们,渐渐散开了几步。端木临心口发沉,他又忍不住抬眼,隐约看见一个白衣的孩子散了架一样地脱力陷在云孤雁怀里,似是昏过去了。

那只方才挣扎不止的苍白小手血迹斑斑地垂下,一动也不动。殷红的血珠正一滴又一滴地沿着软绵无力的指尖掉落下来。

云孤雁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白衣孩子,脖颈上却青筋暴起,身体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温环脸色隐显哀伤,替教主挥退了下人,又转回来劝主子。

可任温环怎么劝也劝不住。直到某一刻,云孤雁似再也压抑不住,竟然埋下头粗哑地低吼起来。

那低吼听来竟似嘶声的哭嚎,下一刻几滴泪水就打在那孩子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寝殿之外,端木临如当头挨了一棒,愣愣地伫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想不到云孤雁那样的男人竟也会哭的,还是这样的撕心裂肺,像是落入绝境走投无路的万兽之王对天发出不甘又无力的咆哮。

那个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烛阴教主,抱着他身中剧毒的孩子,就像抱着一捧即将消融的雪。

“……”

端木临深吸了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平复心绪,决定在温环来找他之前悄悄走回去。

转身迈步之前,端木临最后回望了寝殿一眼。

他颇为惆怅地在心里暗叹了一句

真惨。

第88章 木瓜(3)

端木临本以为待会儿温环就会重新将他领进去见云孤雁,却没想到反而是云孤雁跟着温环从寝殿里走了出来,大约是为了小少主能安静休息。

云孤雁早已平复,周身气势仍是属于烛阴教主的阴沉难测,看不出丝毫情绪失控过的痕迹。

但他显然比往日更加焦躁暴戾,大步走过来就把端木临拽到自己身边,那死死钉在小孩身上的目光简直像屠户在看着待宰的肥羊,开口就问温环道:“关木衍可有说他什么时候能用?”

温环在教主身后低声道:“药血尚未养成,怎么算也要一年多才能用。”

端木临神情郁郁地别开了眼。他天生早慧又通透,其实很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必不会好,也知道这息风城烛阴教绝不是什么讲人情的地方。可眼前两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毫不忌讳地谈论如何“用他”,实在不是什么能叫人开心的事。

云孤雁显然无法接受温环的答复,阴冷道:“这小孩儿不是适应得很快么?叫关木衍给他加药量。”

“药量已经加到极限了,如今其实已危险得很,再加必然要损命了,”温环轻轻苦笑起来,“这孩子,您不是打算给流儿长久用的?”

“……那便罢了。”云孤雁叹了一声,他往正的座椅上掀袍坐了,疲倦地捏着眉心。

半晌,他忽然一抬眼,锐利冰寒的目光就如有实质地刺向了站在那里的青衣孩子,“小子,知不知道本座为何见你?”

端木临气性又窜上来,冷冷的不答话,甚至都没正眼看云孤雁一眼。

烛阴教主倒也不恼,反而哼笑一声,幽幽道:“本座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今万慈山庄里都在说端木临已经死了,十天前便当着江湖众势力的面念过悼词,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端木临忽然笑了笑。小孩把头一昂,眼角已挂上了几丝与年龄不符的自嘲之色,“什么呢?大约是……从此我无家可归,只能老实的做你烛阴教的药人?”

“错!你不仅无家可归,还无名可冠!”

云孤雁斜插入鬓的苍眉竖起,如剑锋利。教主又将座椅的扶重重一拍,声音隐然流泄出山峦般不容撼动的沉沉威压:

“端木临已死的彻彻底底,而你已初步养成了药人雏身,属我教药门下药人,本座自然该给你起个新名字。”

端木临猛地攥紧了拳,肺腑活像是有一团火在燎燎地烧。

这烛阴教主好个遮天的段,言两语间,他竟从活人变成了死人,又将要从死人变成另一个活人了!

“药人即药材,”云孤雁微微抬了抬下颔,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而良药苦口。从今往后你就叫阿苦,记好了。”

“这名字真有儿,”端木临张口就道,声音不高,那语气却像是带了尖刺似的,“我当然记得住。”

云孤雁道:“自称‘阿苦’,或是跟着教其余药人一样自称‘奴’,你可以选。选好了再说一遍。”

端木临狠狠地咬了咬牙才压下漫上来的屈辱,他冷然道:“……阿苦记得住。”

“好孩子。”云孤雁与身后的温环对视一眼,遂满意地点头,“只要你听话,本座自会对你好。以后你每次取血,本座都有赏赐。”

端木临讽笑着小声嘟囔了句:“……呵,打一棍子给个甜枣。”

云孤雁周身杀意一荡,却不怒反笑:“不必如此。为了治病,病人可以忍受良药之苦。本座为了救流儿,自然也忍得了你。今日便先送你一份礼物。说罢,你想要什么?”

端木临被这气势逼得胸口发闷,口舌之快已经逞过了,他立刻就若无其事地改了口:“我想要桃花儿!”

一转眼这小孩儿又很倔地把自称改回去了。云孤雁的注意力没放在这上头,而是皱了皱眉:“……什么?”

上一篇:小二,过来 下一篇:雪崩-[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