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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36)

这是在无声地宣示,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云长流怔怔睁着眼,卧在床上。

他觉得全身都好累,累得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

他听见脚步声响。

是云丹景。这位小少爷居然没离开,似乎还躲在一旁听了全程。

走回来的云丹景抱臂靠墙,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床上的长流少主:“你能不能争点气啊?为了个药人要死要活的,哪里有半点少主的样子!”

云长流疲惫地闭了眼不说话。

云丹景心内没来由地冒火,愤愤地嘟囔道:

“算了,反正你和我不一样!就算你是个药罐子又怎么样,就算你一辈子软弱又怎么样……谁叫父亲只疼你!日后总归是你当教主,我得给你跪下。”

床上的云长流仍旧静默着。

云丹景本还以为他说出这种气话云长流定会来安慰他,没想到哥哥理都不理他一句。

这一来,反倒显得喋喋不休的自己十分可笑。小少爷脸都涨红了,忍了忍没忍住,猛地梗着脖子含怒讽道:

“你以为这样就能显得你多仁慈吗!?我可听说了,早在几年前便有一批药人入教,那几十个孩子可都为你死了!”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那一个药人有什么用!?你本事大,能把那些死了的药人都救活吗!?”

扔下这一句,云丹景竟觉得自己又委屈又憋屈,他究竟为什么死也比不过这么个性子软绵绵的哥哥!?

他再也不愿看身后一眼,转身重重地把门摔上,径自跑出去了。

他没有看见,身后的云长流仍是安静地闭着眼,脸上却倏然间一片灰败之色。

……

果然下雪了。

息风城外的那间小木屋里,阿苦早关了窗,生上了火炉。他肩上披了件毛毯子,照例地一边看书一边煮着他的药,心神却总是被外头的呼啸声牵着。

那雪片被风吹得噼噼啪啪撞在合拢的木窗上,竟像是撞在他的心上。

……也不知他那小少主怎么样了。

伤应该都处理好了吧。

这时候该喝了药睡下了?

息风城里头,总该比这儿暖和不少才是。

也不知明儿一早这雪能不能停?

若是雪霁,他再进城去看看少主……

——叩叩叩!!

外头突然响起的砸门声令阿苦一惊。

那声音又急又重,和着风雪,竟叫人心里陡然升起几分不安来。

不知怎么,阿苦心下猛地紧缩,他毫不迟疑地冲过去打开了门,然后便是更加诧异。

外头这个锦衣小少年,他见过的。

阿苦记得,他是云长流同父异母的弟弟。

云丹景全身都被雪打得湿透了,落汤鸡一般,早就没了素来的威风。

他冻的发红的里提着一盏灯,眼圈儿红红的,门一开就瞪着阿苦道:“你……你是跟着长流少主的那药人是不是?他有没有过来你这里!?”

“——你说什么!?”

只这一句,便叫阿苦的眼神猝然间凛冽得比这外头的风雪还刺人。

他毫不客气,猛拽着云丹景的衣襟就把这小孩儿给拖了进来,紧咬着牙冷声喝问,“少主呢!出什么事了!?”

云丹景竟罕见地没做反抗,痛苦地扇动着嘴唇嗫嚅道:“云长流他,他……他人不见了。”

第101章 兔爰(3)

等阿苦逼着云丹景把一切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之后,他气得恨不能把眼前这小少爷往死里揍一顿。

他暗急道:这回真糟了,云长流刚经受了一次毒发,竟偏偏这种这时候受了这么大的刺激……

逢春生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

发作时的剧痛?无法拔除的绝望?

除此之外呢——

阿苦是这时才突然想起,他颇久以前似乎在关木衍处看到过,有关逢春生记载的古籍。

他偶然翻到那最初的故事,由爱生恨的医女,为曾经的爱人种下了逢春生之毒。可了毒的侠客却并未死在毒素之下,而是在逢春生发作后,受其影响导致心绪大乱,被儿子的一句失言之语激得拔剑杀了深爱的妻儿,清醒后悔恨自刎而死。

云孤雁之所以狠心将云长流自幼关在长生阁内,使他隔离人世,正是为了逼少主压制情绪波动,将逢春生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

可偏偏自己冒出来,将这小少主招惹了个遍。

云长流为他忧心为他落泪,末了还不肯喝他的药血宁可硬熬毒发,如今若是真的在逢春生影响下,一时想不开,弄出了什么追悔莫及的事……!

阿苦深吸口气,逼着自己定一定心,沉声问云丹景道:“教主知道了么?”

这丹景少爷毕竟还小,又自幼娇生惯养地被娘亲宠溺着长大,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如今早慌得六神无主,阿苦发问,他下意识就结结巴巴地答,“烛、烛火卫都被派下山找了……”

云丹景跟云长流口不择言也惯了,根本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把哥哥逼到找不见人的境地。直到看见城内烛火卫都冒雪大肆出城搜寻,他才开始意识到事情严重,到如今已经吓坏了。

云丹景脑子都糊里糊涂的,答完阿苦的话便咬了咬牙关,转身又想往外跑。

“你给我站住!”

阿苦眼神一厉,跨前两步,刹那间出,并指接连点过云丹景身上几处大穴——

他这端木家的点穴之法本就是江湖上最精妙的武功之一,连云长流有时都防不住,更别提云丹景了。

小少爷毫无抵抗之力,四肢的四条经脉都被阿苦轻松封住,愕然地倒下,像根木棒似的直挺挺就砸在地上了。

他惊怒不已,顿时就想张口怒骂,却发现自己连哑穴都被打上了,竟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阿苦一拽了他衣襟,粗暴地把云丹景“拖”进了木屋里头,往地板上一扔。

这样恶劣的天气,夜晚又黑,要是任云丹景在陡峭湿滑的山路上乱跑,十有八九得出危险。

说实话,阿苦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位骄横的小少爷,可他到底不能眼看着这么点个小孩儿丢了命……更别提他还是云长流的弟弟了。

“两个时辰,穴道自解。”

阿苦拾起云丹景掉在地上的提灯,检查了一下便拎在。他只给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少爷冷冷甩下这么一句,便将木屋的门打开,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冰天雪地之。

……

外面已是鹅毛大雪。

风又紧,吹在脸上和刀刮似的,更别提有多冷。

阿苦刚出屋子,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雪给淋了一身。

他打了个哆嗦,火急火燎的脑猛地冷静下来了。小药人提着灯站在木屋外的几步外远处,竟一动不动地愣了会儿。

……对了,神烈山那么大,若云长流下了山那更是要命。在这茫茫飞雪,在这被黑暗笼罩的山间,人类显得如此渺小。他倒是想找少主,可是要往哪儿去?

再说,上百的烛火卫都出动了,多他一个能有什么用?凭什么他出去就能找到少主?

但是紧接着,阿苦心里却有另一个奇异的声音悄然升起来:

……凭什么他找不到少主?

放眼这偌大个烛阴教,他是少主唯一喜欢亲近的人,是天天陪在少主身边的人,是能叫少主开口说最多话的人,更是少主那么用心地护着的人——

那他,他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找不到少主!?

阿苦闭上了眼,牙齿紧紧地咬着唇瓣。他一身单薄的青衣站在风雪交加之,急切却不失清醒地开始思索。

他一定能知道云长流在哪里。

他一定可以把云长流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云长流会去哪里?

大部分烛火卫都往城外和山下找了。

的确,当人在猛然遭了无法接受的打击,又发现怎么也无法摆脱这份痛苦后,自是会想逃离这令他无比煎熬的地方。

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一个被逢春生所影响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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