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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37)

可这位长流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是常人,更不循什么常情!

阿苦不信,宁可自伤也不愿伤了身边人的云长流,当真会抛下他所珍视的亲人,抛下烛阴教,抛下自己……不管不顾地逃离息风城,独自跑到神烈山下去。

——再说了,就小少主这种见个陌生人都避如蛇蝎的毛病,他真会在痛苦之时选择独自入那吵嚷不堪的俗世?

阿苦还是不信。

那他为什么会跑走?

他究竟想要去哪里?

“……”

阿苦睁开了眼,仰起脸看向头顶的天穹。

隔着白茫茫的吹雪,他看见乌黑的云团笼在神烈山上头,最高的峰顶几乎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

云长流站在黑暗之前。

少主的白袍被山间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独自站在这里,竟像是大片的漆黑画卷上陡然点了一个白,令人不由得生出一种对比过于鲜明的心悸来。

他竟是踩在陡峭的山崖边缘,足尖悬空,距离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半步的距离。

如果此时身子前倾,他便会直直地坠下万丈悬崖,毫无疑问地摔个粉身碎骨。

云长流神色漠然,有些散乱的发丝间挂了雪片,不久前的重伤失血令他身子冰冷,没站一会儿,肩上也沾满了雪。

他安静地凝视着黑暗,也是在凝视着死亡。

……云长流其实是很想死的。

因为他已知道,自己就是所有不幸的根源。

他生来就未曾谋面的娘亲,死在诞下他的那个晚上。

他一生下来,他的父亲便为他身上的剧毒几乎疯魔,多少内力在传功耗了进去,又搅得江湖一片腥风血雨……如今烛阴教仇家遍地,原因有九成都要归结于此。

至于其间被害死的人命,他甚至连究竟有几条都不得而知。那些死去的药人孩子们,连名字都不为人所知。

更不要提,他如今每多活着一日,都要用另一个人的血来换。

这样看来,似乎他不仅是所有人不幸的根源,更是不幸本身。

云长流几番细想,也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都是他活着的错。

他其实好想死啊,若是能死就好了。

……而且,他自己也的确很疼啊。

云长流看着那悬崖,默默心道:

若是能死就好了。

死了就能永远安静……也不会再疼了。

身不会再疼,心也不会再疼。

若真可以有那么一天,这对他来说,绝对是做梦都难以想象的幸福了。

可他又死不得。

他若死了,父亲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许多人将被连累,对他吐露了药人事实的丹景或许会被迁怒,阿苦更是必遭杀害。

云长流凝望着脚下那片黑渊的目光,闪着几丝微弱的欣羡。

他看着死亡的时候,就像曾经坐在长生阁内看着外面的鸟语花香一样,很渴望,却知道可望不可即。

活着也错,去死也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难了,世上怎么有这样为难的事情?

风雪拂过云长流的眉角,带来冰凉的温度。

少主开始有些恍惚了,其实他早就又累又痛又冷,可他更不想再回到药门面对任何一个人,所以只能继续在这里站下去。

疲惫不堪的昏沉色泽在他眼底生长蔓延,被痛苦啃噬到麻木的心腔里似乎有魑魅魍魉的爪牙在攀爬。

……如果能干脆什么也不想,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该多好啊。

可他还要活着,活下去,活下去。

为了阿苦,为了父亲,为了烛阴教,为了丹景婵娟,为了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毫无希望、毫无期盼地活下去,只是活下去。

……不,不对。

这样说曾经是对的。

可如今,似乎不太对。

云长流微微抬头,眼闪过一点茫然无辜的光亮。

忽然,就在这一刻,他意外地发现自己还是有一点期盼的东西的。

待明年春来,阿苦说要送他桃花的。

他想要。

阿苦还说年年给他折花的。

他想要!

云长流霎时间清明过来。他急促地喘息着后退一步,双脚便猝然远离了那片悬崖。

下一刻,少主听见身后有淹没在风声里的足音传来。

他下意识转过头。

他竟然看见一盏明灯。

黑夜里,风雪,青衣小少年提着盏灯,远远从陡峭弯曲的山路间一步步走上来。

云长流怔了怔。

那个青衣的孩子的提灯被寒风吹得剧烈摇晃,那摇曳的光明活像跳跃的火苗,分开漆黑无边的悲哀之海,只一瞬就烫暖了云长流黯淡的眼眸。

阿苦终于从山路间跨上了云长流所在的峰顶处,在这里止步,隔着一点距离看着少主。

他眼角还含着一点笑意,柔软开口道:“有人吵着你了是不是?惹得你躲这种地方来。”

“嗯,”云长流恍然静默了许久,终于轻轻点一下头。他看着阿苦,清冷的眉眼渐渐温和下来,“这里最安静。”

于是阿苦提着灯继续走上前来,走到云长流身边。

这个冬夜,辽旷的山峰之上,风卷着雪飞扬不止,那青衣孩子提着灯,走到了白袍少主身旁。

——这里是神烈山,息风城,卧龙台。

——它本该是烛阴教教主闭关修炼的禁地,只由于当今教主云孤雁顾虑少主病体,不敢闭关,此处便早已被废用多年。

——所以,现在的卧龙台,只不过是神烈山最高,最冷,也是最静的地方而已。

第102章 兔爰(4)

卧龙台上,阿苦提着那盏提灯,站到了云长流的身边。不断有雪花纷飞而过,掠过他身边去时,也被灯光照成火星子似的颜色。

他望着少主那脸色苍白又披了一身雪的狼狈样,就忍不住头疼又心疼地叹了口气。

看这站在悬崖边上的失魂落魄的模样,十有八九还真是犯病了。

亏着自己真能找到人……要不然,在逢春生影响下,哪怕这小少主真能忍住不寻死觅活,大概也得在这儿站到把自己耗晕过去为止。

这么个鬼天气,一个还身负重伤的孩子,若真昏在这山上哪还能有命在?

阿苦便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抬为云长流拍去了肩上的积雪,又抚了抚他的发丝弄去那些雪粒……最后实在气不过,踮起脚用力在少主头上揉了一把。

云长流不声不响地任他揉弄,却用目光投过去询问的意思,迟疑道:“你……来找我的么?”

“可不么。”阿苦逆着风雪,将的灯往前提了提。他瞥了一眼被照亮的陡峭险壁,冲云长流勾了勾唇,“呵,这里好高啊。”

高峻的悬崖之下,卷着雪的寒风仍旧呼啸。饶是提了灯也只能照亮一小团地方,余下的仍是无尽的黑暗。

阿苦借着灯光看了会儿,忽然道:

“你刚才是想跳下去吗?”

他问的是那么随意自然,仿佛这一句话的含义之,并没有系着个烛阴教少主的性命在上面。

云长流却低下头不敢看他,神情满是愧疚自责之色,“我不是故意……对不起。”

少主的确内疚,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明明只是心里躁得难受,才想寻个清静地儿缓一缓。

他觉得再如往常那样安静地咬牙忍一忍,就能把心上受的煎熬给挺过去。哪怕疼的像是生扒下一层皮,可一旦疼完了,自然也就麻木了。

等他“麻木”了,那糟乱的心绪也就算平复下来了,自是还会回去的。

……可不知为何,当他上到这卧龙台时,居然真的想到了去死,甚至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如果刚刚不负责任地一闭眼跳下去,那别的人不说,就说眼前的阿苦,岂不是真的要被他害惨了?

幸而,他还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能死的。然而还是该自责,毕竟是可耻地生了这种念头——这样害人的邪念,他明明连有都不该有,想都不该想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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