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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38)

阿苦闻言容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柔和地点头,“嗯,我知道。”

他和少主并肩站着,却不看云长流,而是凝视着悬崖的边缘,缓缓道,“逢春生发作后会影响心神,这不怪你,你绝不是故意想寻死……我知道。”

“但是如果你心里没有这种念头,它也不至于会被逢春生勾起来。”

阿苦深深地望着那一片黑暗,许久才轻声问:

“你真的很想死么?”

他的声音几近被风声遮住,云长流却还是听清了。少主垂下眼,漠然地回道:“不,我不能死。”

“不是能不能,我问的是你想不想。”

阿苦转过眼来看着云长流。他的脸颊也被提灯照的亮亮的,带一点儿橙黄的暖色,“你想么?”

这一次,云长流果然没有立刻回答。少主迟疑着侧头,居然很认真地思索了许久。

最终,他点了头又摇摇头,轻声道:

“一开始,很想。”

“但是想到,还没见着明年春天你答应折给我的桃花,就又有些不太想。”

“我刚想到你,一回身就真看见你了。”

“我很……很……”

许是这样直接地表达情绪对于少主来说实在太罕见也太困难,云长流蹙起了眉,犹豫道,“我……”

他在这里停顿了很久才续上:“我觉得……很好。”

卧龙台上寂寥无人,云长流又凑过去一点,轻轻握住了阿苦的腕,略有恍惚地轻声道:“不想死的感觉……真奇怪。”

阿苦望着自己被握住的腕,抿了一下唇,叫了声:“少主。”

云长流原本白细的指上满是新伤,那是强忍毒发时忍不住自残所致。

阿苦被这样的指握着腕子,只觉得被握住了的更像是他的心脏。那颗东西从下头细细密密地疼将起来,一直疼到上头,使得连跳动都变得艰涩。

忽然,阿苦将里的灯往地下一放。

他轻轻吸了口这山巅的寒气,一合眼往前扑了两步,猛一把将云长流给抱了个满怀。

云长流惊诧地睁大了眼,他在这冲力下后退了一步,脱口而出小药人的名字:“阿苦!”

他冰冷的身子被阿苦拥住了。他的小药人就贴在他的脸旁说话,声音就在他耳边震颤,甚至唇瓣都能蹭到自己的耳垂。

“不想死,那就不要死……不要死!”

阿苦凭记忆绕开云长流身上的伤处抱着他,紧紧闭着眼,嘶哑却很用力地道:“少主,你活下去……会有更多更好的事!”????云长流眨了一下眼,也伸环了阿苦的腰身。他望着远处于天边交叠的灰暗层山,将下颔搁在眼前人的肩上,轻轻地问:“……当真么?”

“当真!”

阿苦扶着云长流的双肩把他扳起来,迫使少主看着自己,他有些激动,死死盯着云长流道:“你信我,我一定给你看更多更好的事!”

“我春天陪你赏花折花,夏天陪你练剑学琴,秋天山红了给你煮茶,冬天落雪了给你点灯。”

“我陪你,永远陪你……我们一起好好儿的活!”

云长流屏息,被小药人的话语震撼得微微睁大了双眼。阿苦忽然倒退了几步,他将淡青色的衣摆一掀,就在这山崖边上给云长流跪了下去。

少主吃了一惊,忙要来扶他。阿苦却把眉一扬,立刻高声道:“别动,少主,别动!你就站在那里,好好看着我,听我说的话!”

云长流有些无措地站住。隔着那么几步的距离,他看见青衣小少年的黑发在乱雪被吹动,眼眸炽热,开口时字字铿锵如誓,字字掷地有声:

“以后,我不是什么烛阴教的药奴。我只跪给你一个人,只做你的药!”

“如果你病一辈子,我就一辈子给你做药。”

“我生你生,我死你死。”

“你要一辈子保护我,日后做了教主也要疼爱我,永远宠着我顺着我。要这世上无人敢欺凌我,还要我的血只为你洒,要我伤只伤在腕上!”

说罢,阿苦抬起了右放到自己唇边。他低下头用力以齿咬破了食指,殷红的血珠渐渐自那细嫩的指尖冒出来。

跪地的青衣孩子缓缓将右向云长流伸过去。他眼眸清亮如星,郑重道:“少主,你要了我吧。”

丝缕的微风吹动少主的宽袖白袍。

云长流早已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失了神。他就站在那里望着阿苦,动也不能动,话也说不出来。

他真慌了,足无措了,不知如何是好了。在痛楚与孤寂活了这么些年,他哪曾遇见过这种事?

这烛阴教里无数人曾给他下过跪,可哪曾有人能跪得如此神采飞扬,如今桀骜洒脱?哪曾有人明明跪着,口却一桩桩一件件地要求他遵守?

哪曾有人肯为他数过四季风景?

哪曾有人要与他誓约一生?

这种事,这种事——

阿苦目光坚定地望着云长流,他仍是稳稳举着右,“不要怕,少主。”

云长流仍然不动不语,他呼吸凌乱,心跳加速,眸纷杂地变幻过万般悲喜,只愣愣盯着阿苦。

阿苦仰起脸笑了笑,继续朗声鼓励道:

“不要怕,你走过来试试。少主你来,来尽管大胆要了我这味药,我们一起好好儿的活!”

小少年的声音在卧龙台上回荡,久久才逐渐消散。

风已经不刮了。

变得很细的雪片,轻纱般柔柔地从天上落下来,悠然落在这神烈山的顶峰,落在卧龙台上,落在云长流与阿苦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云长流总算迈开了步子。

他踩着脚下灰黑坚硬的岩石缓缓地走过来,在这空旷的卧龙台上,走一步便落下一轻响。

本就不过数步的距离。转眼间,云长流就再次站在了阿苦面前。

小少主弯下腰,伸出双,像是供奉什么珍宝一样,轻柔地将阿苦的捧了起来。他的目光望着阿苦,情绪沉浮。

风雪渐息,夜尽天明。

山的远方显出一抹淡白,破晓之光从一站一跪的两个孩子下方升起来,在他们的脚底投出互相交缠的浅影。

云长流低下头,苍白的唇怜惜地含上了阿苦的食指尖。他轻柔地吮去那一滴血珠,又探出软舌,小心地舔舐着那一道细小的咬伤。

“好痒,你别舔我。”阿苦忍不住低笑两声,软软地弯着细眉道,“小少主,你到底要不要我啊?”

不知何时,云长流已经闭上了眼睛。

少主隽美的眉目轮廓被这晨曦勾描得光影分明,如一张黑白水墨,清绝出尘。

那纤长的眼睫,连每一根都被晨光照得明晰。有滴很小的晶莹挂在上面,却不知是泪珠还是消融了的雪粒。

“……好。”

终于,云长流颤声启口。

“我要你。”

第103章 女曰鸡鸣(1)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

几轮四季更迭,转眼间数年已过。

又是一度春来。

神烈山的桃花,又在这个季节灼灼绽放。

那片八年前由云孤雁送给端木临的那片桃林,如今变得更大、更茂了些,枝头的簇簇桃花也更加艳丽。

倏然间,一道暗青影子闪过花间,在纷繁桃红之间如游龙般穿梭,时而直,时而折,时而翻腾旋身,似是个纤细人影。

有悦耳的琴音,自桃花林的深处隐约传来。

那音质孤绝如山,清冷如水,所弹的曲子虽并不十分复杂,却隐隐带了涤净俗世的出尘意境,极易令人沉醉。

而那暗青影子亦是往林深处而去。但见一路繁花乱颤,却看不清这身影的真面目,连那飞翔的鸟雀也被其抛在了身后。

直到某一刻,暗青的影子冲破花影。

——赫然现于天光之下的少年黑发轻拂着白肤,精致而锋利的眉眼虽尚略显青涩,却已是极俊美的模样,依稀还能找到昔年那个小药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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