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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4)

他宁可受更重的酷刑,也不愿以这种形式被疏远。

所以关无绝就索性搞这么一出。将功折罪还是次要的,最主要是叫云长流断了对他的念想。无论教主对阿苦是动了真情还是为报旧恩,只要云长流心属别人,他们俩的那一遭事,总算能揭过。

云长流不必因矛盾的心思把护法往远了赶,关无绝就能回来,好好地做一个纯粹的下属。把该领的罚领了,该偿的罪偿了,还有可留在息风城做教主手底下的一把刀。

——交心之义已断,主从之道犹存。

那一天,卧龙台上云长流拿来为自己的心软所找的借口,原来关无绝早就想到了。

隆冬的日光穿过流动的云层偏移,倾斜在刚刚融雪的大地上。身上明明该是渐渐暖和起来的,云长流却觉得一阵冰寒彻骨。面对这样的“算计”,他竟没有办法生气,只有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汹涌而来。

事到如今,他该拿阿苦怎么办,又该拿关无绝怎么办?

“教主……?”

阿苦还以为是自己方才一番剖白,惹的生性冷淡不沾情爱的云教主不喜。一时又是羞愧又是不安: “是、是阿苦放肆妄言了,教主息怒……”

云长流回过神来,定定地望着阿苦:“不是你的错,我也未曾生气。”

他有些恍惚地轻叹一声:

“该走了,今日陪你。”

……

于是,等长老关木衍准备好给这昔日的小药人治病的时候,愕然地发现后头还多了个失魂落魄的云教主。

云长流因这先天带的毒,可以说从小就是关木衍一口口拿药给灌大的。再加上关木衍那不拘小节的怪脾气,他和这位百药长老实在没什么好客气的,一进去就随处找了个座椅,坐下合上眼支着额角不动了。

关木衍一头雾水:“不是,这……教主这是怎么了?”

云长流道:“关长老为阿苦施针便可,本座……在这儿陪着。”

也不知是跟谁置气,又冷硬地吐出四个字,“陪一整天。”

云长流不是个喜欢情绪外露的性子,能把他惹成这样的人根本没几个。百药长老挠了挠头,试探着问了句:“唉哟对了教主,您老人家可见过我家那小子没有?”

“……”云长流被准准地戳了一把痛处,没应声。

这时候不应声,其实就等于是承认了。

关木衍净了手,把他的针匣逐一摆开,口中还嘟囔着:“真是奇了怪了,小子昨晚被我赶去烟云宫见老教主了,怎么到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嘿哟,可别是又气坏了老教主,被一掌打的爬不起来了吧?”

云长流陡然变色:“他去见我父亲了!?”

关木衍奇怪地看了教主一眼,道:“是啊。”

云长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低声自语道:“他……他可是害了云丹景的命,怎么还敢……真是不要命了!”

两个青衣药奴在一旁点上一根蜡烛,把将要用的银针在火上烤过一遭,又小心地放回匣子里,捧好了送进治疗用的内室。关木衍对一直垂手低头跟在教主身后的阿苦招呼了一声:“那边那个小子,你过来吧。”

阿苦走上前来,不安地望着关木衍。其实他自一进了屋子看见这老怪医之后就有些惶惶,似乎在努力压制着恐惧的情绪。老人嘿嘿一笑,指了指内室的方向,故作神秘地道:“一会儿治疗要用针,长针。怕不怕?”他立起一根食指,在阿苦的心口比划着做了个穿刺的动作。

阿苦狠狠地打了个激灵,脸色苍白地喘了几口气,半天才道:“不,不怕……!”虽然这么说着,他眼瞳却已经有些涣散,人也无助地发起抖来,想要缩成一团。

——药门的穿针刺血何其残忍,冰冷的长针硬生生穿透心脉的巨大痛楚和绝望,足够让有幸不死的药人们经历过一次便镌记在心,成为永生难忘的噩梦。

“你怎能这么吓他。”云长流看不下去,皱眉走过来握住阿苦的手。

阿苦忍不住低声啜泣了一下,他的手又凉又发着抖,想往云长流怀里蹭又不敢的样子,像只受了惊的幼兔崽儿。

关木衍不以为然:“教主,我这不得先试一试他嘛。万一待会儿施针的时候他吓的哆嗦起来了,老人家手不稳,这长针一偏,那可就真不好办了。”

“而且呢,心脉有损的人最忌惊悸。我瞧他这样子是真受不住,还是先用些安睡的药再施针才好。我这儿有一味‘醉仙乡’,叫他喝了吧。”

阿苦迟疑地看了一眼教主,咬牙拒绝:“我,我能忍的……我真的不怕,不必浪费药了……”

云长流叹道:“用药吧,少叫他遭些罪。”

教主说的坚决,阿苦又推拒了两声,没有用,也就不说话了。关木衍很快叫他手底下的药人调好了药,又为了稳妥起见,点上了两根有催眠效用的安神香。阿苦在内室服下药,没一刻钟就在榻上昏昏地睡过去了。

云长流守着阿苦看他睡着了,稍稍松了口气。

忽然肩上被拍了一下,只见关木衍笑嘻嘻像个老顽童似的凑近了教主,没个正经地道:“行了,教主别看了,这位已经睡着了,你陪不陪也没啥用处了——想去找什么人,还不趁现在快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护法究竟为什么要撮合教主和阿苦——

关无绝:(笑)都说了有十三种深意,教主你慢慢猜,能猜全算我输。

第14章 绸缪(3)

关无绝推开了清绝居的门。

他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地混乱。

云婵娟年纪不大,心眼儿是真狠。临走前叫人把清绝居里能砸的都砸坏了,能摔得都摔的稀巴烂。

那些文房四宝、玉瓷摆件等小物是自然,连桌、椅、床、柜都不放过,全都只剩下一地断木碎屑。至于什么被褥、炊具、衣物等等日用品,更是被搬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给主人剩下。

当然,婵娟大小姐也不至于光往外搬——她还往里送了些原来没有的新东西。

关无绝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只碗口大的黑耗子嚣张地吱吱叫着,从一边儿跑到另一边儿,沿途中惊走了三四只蟑螂,还踩死了好几只蚂蚁。

两只癞蛤蟆浑身散发着来自泥水沟的恶臭,趾高气昂地蹲在被砸烂了的床头,冲护法高声叫道:“呱!呱呱?”

来自这个年纪的骄纵少女的恶意,自然比不得江湖争斗的凶险,但是叫人恶心的本事却是一流的。

关无绝看了一眼,淡淡把门一合转出去了。

他现在实在没力气也没心情拾掇这烂摊子。更何况,他说不得马上就要再度离教了,这地方既然已经住不得,便也不必住了。

他在廊下随便坐了,斜斜地靠着柱子往庭院里看。

院子里是被毁了的朱砂梅,每一株的树枝都被一根根掰断,嫣红的梅花儿被狠狠踩进黑乎乎的泥雪里,现在都烂了。只有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萦绕在廊下,也已经快散尽了。

关无绝看久了觉得有些难受。这些朱砂梅是当年云长流送他的,每到隆冬时节便开花,美的像打翻在雪里的红胭脂,香的在教主的养心殿都能闻得到。

他本以为这次一回来就能见着的。

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有些东西,真是说没就没了。

关无绝慢慢觉着有些累了,他从昨日清晨到现在都没合过眼,又挨了云孤雁那一下,牵动着旧年的暗伤也在隐隐地痛。若是以前还好,就这一年又受了刑又是在外辗转,常常觉得体力实在熬不住。

他以手掩唇低咳了几声,闭上眼,想先小睡一会儿。

……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关无绝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到有气息接近,似乎有人伸手要来触碰他。

宛如一道利刃在脑海中穿梭而过,常年保持的警觉性一下子让他惊醒过来。关无绝猛地睁眼,右手下意识地往腰后去摸佩剑,左手化掌为刃,带着凌厉的杀机逼向来人——却在认出熟悉面容的下一刻急忙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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