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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43)

“……奴快死了。”

说到这句时,这位名叫叶汝的小药人甚至带上了哭腔。

“奴只想看少主一眼,求求大人了……”

第106章 女曰鸡鸣(4)

阿苦深深地皱着眉,简直莫名其妙。

什么快死了,什么只想看少主一眼……

这小药人是有毛病?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他家少主那么人美心善——至少外人看起来是人美心善——对于这种被虐待惯了的小奴隶来说,哪怕少主只是随意地相救了一回,对他来说大约也是救赎般的恩赏吧。

那么,现在这算是……飞蛾扑火地想再贪一回暖咯?

阿苦不屑地勾唇一笑,冲那小药人甩下四个字:“贪得无厌。”

然后潇洒地转身,“砰”地把门给砸上了。

夜越来越冷,风雨越来越大。

阴黑的天底下,树叶被吹打得簌簌乱响,冷雨疯狂地扑打在叶汝身上,连躲都无处躲去。

蜷在木屋前的小药人冻的神志不清,一阵阵抖着牙打颤。

他觉得自己要死掉了,身上好冷,心脉也开始疼的受不了……

耳畔只余雨声,他喘不过气来,也睁不开眼。叶汝猜自己定是生病了。可能就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才会被药门弃掉的吧。

……叶汝入教时年龄太小,之前的事早就记不清了。

他记忆的开端,就是被灌入肚里就会浑身乱疼的苦涩药汁,和有一根直刺入他胸口,刺穿他心腔的冰冷长针。

听说他原是为少主养血的药人,只不过失败了。

还有好多好多人早就死掉了,只有他还活着。

活着就要继续喝药,继续放血。

他在药门做了好几年的奴隶、牲畜,直到数日之前,他才第一次见到了传闻的长流少主。

那天他被逼喝一种新药,可那些人都说他十有八九熬不过去。他怕死怕得哭了,他挣扎不停被扇了两巴掌。可那些人突然放开他跪下,口唤的是“参见少主”……

电光划过云边,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

风雨大作树叶摇晃得更厉害,木屋内头早就熄了灯,屋子的主人似乎已睡下了。

叶汝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雨里哆嗦了多久,他嘴唇青紫,脚都冻僵了,涣散的目光外似乎又出现了那抹雪白的身影。

……少主的衣袍是雪白的,少主的面庞好美,少主神情淡漠并不看他,少主开口时嗓音清清冷冷,少主让药门的人住了。

那样身份超然的,仙君神祇似的少主,却甘愿从云端上伸,救他这么个卑微到泥里的东西。

他这辈子哪儿见过这么金贵又这么仁慈的人物呐?他完全痴了,忍不住偷跑出来,远远跟着少主想多看几眼,可他笨得从山上掉了下去。

然后少主又救了他一次。

再后来,药门竟不再逼他喝药了。

叶汝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没用了才被放弃的。很快就会有人来割开他的血脉,把他的血全放干,让他物尽其用,死得其所。

他怕极了,每天都怕。

怕起来的时候,就忍不住一遍遍地回忆那天少主救他的一幕。

然后他就胆大包天地妄想……临死前再悄悄看少主一眼……

那时候他太害怕,都没仔细看少主的眉眼,只记得好看了。要是被放血的时候可以念着少主的样子闭上眼,那也能死的很幸福吧。

可是现在……

他可能会在等到少主之前冻死吧。

如果死在这里,自己的尸体会玷污了少主的眼吧。

是了,还有住在这间木屋里的不明身份的“大人”……为什么这个“大人”对少主那么坏,少主却甘心被他欺负呢?

吱嘎……

不知过了多久。

叶汝抬了抬沉重如灌铅的眼皮,在摇晃的视野看见木屋的门打开了。隔着雨帘,里头有温暖的昏黄烛光透出来。

暗青衣裳的少年斜倚在门边儿上,双臂环胸,那双精美漂亮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他,声音仿佛远在天边,“……进来。”

叶汝头脑昏沉,只摇着头往后缩。

青衣少年的脸色更差,捞了把伞撑开,随后走进了雨,几步就站在了叶汝面前。

叶汝心内更加恐惧,他觉得自己又要挨打了。下一刻,腰侧果然就被踢了一下。

可令他意外的是,那力道并不太重,和药门那些人踢他时完全不一样……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踢人还有这种踢法的。

阿苦冰冷喝道:“聋了是不是?我叫你滚进来!”

叶汝一抖,他看见“大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厌烦,惊忙爬了起来。听从命令已经成了他被刻入骨子里的本能,叶汝像小兽一样四肢并用地进了木屋。

屋子里头暖极了,叶汝一进来就打了个哆嗦,又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惶恐地低着头,缩在门口的一点点地方,生怕弄脏了“大人”的屋子再挨打挨骂,却无法阻止发丝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却忽然,头上被扔过来一条宽大的毛巾,软软地盖住了脸。

叶汝呆愣住了。

透过毛巾的缝隙,叶汝看见青衣少年侧身对着自己负站在案前,那美丽的半张脸的轮廓被灯光勾勒出来,又暖又亮。

叶汝觉得自己是做梦了。

啊,这一定是死前的幻觉……

“把身上擦干了,别弄湿我的屋子。”

桌案前,阿苦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又叹了口气,才硬梆梆地道,“告诉你,我是看在长流少主的面子上才……”

咕咚一声。

阿苦惊讶地转过头去,就见小药人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上,裹在一团毛巾里昏过去了。

阿苦气得眼角一抽,“……”

这一刻,他真想干脆把这小东西踹出去,让他自生自灭得了。

可最终,阿苦在那默了半晌,还是老大不情愿地走过去,用脚把那孩子翻过来。

叶汝紧紧皱着眉,灯光下的那张小脸烧的通红,张着嘴粗重地呼吸,牙齿还咯吱咯吱地打着寒战。

再弯腰探一摸,额头滚烫,脚却冰凉,已是高热得很危险了。

“……”

阿苦认命地捂着额角叹了口气。

……

次日清晨,雨停了。

云长流照旧来找阿苦。

少主站在屋外头敲了门,里头便传来熟悉的,却比之往常稍显倦懒的声音,“进啊少主,没挂门闩呢。”

云长流一走进去就被吓到了。只见阿苦倚在床头,低头裹着毛茸茸的毯子蜷在墙边上,身下只铺了层褥子。

而床上躺着的孩子,云长流盯了四五息才想起来……这不是好几天前惹阿苦跟他生气的那个药人么!

而阿苦为这小病人忙活了半宿,才刚睡上半会儿就又被少主的敲门声弄醒,这时候还有点儿迷糊着。

他睡眼惺忪地看见云长流走过来,上身往前一倾就倒进少主怀里,软软地哼唧道,“唔少主……你看看你捡的小东西都找上我这了……你说怎么办吧。”

云长忙搂好了他,又给人把毛毯往上提了提,这才皱眉看了一眼床上,低声道:“你睡,我把人带走。”

向来淡泊的少主罕见地有些生气,没想到叶汝竟会跑来折腾阿苦。

这个小孩因他成了药人,又被取血针损了心脉。他原本是觉得有所亏欠,那天看见顺就救了,可没想到会牵扯到阿苦身上……

“别啊,”阿苦半闭着眼,在云长流怀里不安分地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我才煎好了药放在桌上凉着呢……昨儿我把他关在门外淋了好久的雨,他烧了整晚……”

云长流隔着毛毯轻轻拍抚着他,很心疼地低声道:“你不是不喜欢他么?不必为我……”

“不光是为你,少主。”忽然,阿苦窃窃一笑,“我不喜欢他和我愿救他,这是两码事。就像……”

下一刻,他从云长流怀里睁眼坐起来,抬掐了一下少主的脸颊,“我喜欢你,和我想欺负你,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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