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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62)

他能看得出云孤雁是真倦怠了,真不想当这个教主了。既然如此,这位子他接着便是,他本就是为了能尽早一步为父亲分忧才入的无泽境的。

这下子,事儿可大发了。

息风城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这算什么?他们威武霸气的教主,他们覆雨翻云的教主,他们睥睨天下的教主,竟然在这正壮年之时,把烛龙印往少主怀里一塞就甩跑路了!?

何等荒谬!

这位少主,亦或是该称新教主,他才多大点岁数?二十岁,弱冠之年,在教里那些老人眼里还是个孩子呢!

再细想,这位小教主十五岁至今一直是在无泽境里度过的,十五岁之前则是个奇毒缠身的病人;又听闻云长流做少主时素来沉默僻静,性子与其父大不相同,如何撑得起偌大一个烛阴教?

至于五年的无泽境,的确令人震惊。可有时候震撼过头了反而没人相信。

凡是听闻这消息的教众,竟不约而同的都以为是云孤雁送了自己的人进去保护少主,更看不起这位倚仗父亲撑腰的新教主。

一时间,烛阴教各堂主门主乃至得了消息的分舵舵主,都开始如丧考妣地求着云孤雁回来。

其,便以忠心又耿直的薛长老为最。

……于是,当薛独行闯进烟云宫试图劝谏的时候,他就看见原先的长流少主,如今的新任云教主,正在面无表情地挽着袖子给他爹搬东西。

老教主要搬走的东西其实并不很多,可大都是蓝夫人的遗物,云孤雁是绝不可能让普通下人们来碰的。

云长流觉着自己歇过来了就过去搭把。干活儿当然不可能着那雍容大袍,他一身朴素的白衣,远看去和温家那对近侍父子一般无二,哪里有半点教主的威严!?

薛独行给气的吹胡子瞪眼。

他往云孤雁面前跪下,说少主如何年幼稚嫩如何不堪大任说了一连串,没得到这父子俩的半句理会。

最后都快逼得这薛长老激动地指着云长流的鼻子骂起来了,后者还在旁边低眉顺眼地给他娘亲的琴调弦。

而云孤雁的应对更简单粗暴。

他挥挥,让温环把薛独行给揍了出去。

成天颠颠儿的在昔日的教主如今的老教主后头跑东跑西地伺候着的温近侍温环,唇角衔彬彬有礼的笑意,一掌把鬼门的门主给拍出了烟云宫外。

……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什么叫大隐隐于市,这就是了。

云长流就这么当上了烛阴教主,没人庆贺,没人参拜,连继任的大典礼都没有——这个温枫倒是来问过教主,结果云长流嫌麻烦,典什么礼,取消得了。

事实证明,那些恨不得哭着求云孤雁别跑的烛阴教高层们……还是颇有远见的。

云孤雁退位归隐,新任教主年轻柔怀,烛阴教内失了主心骨,内忧重重。顿时,老教主那些旧日的仇家可耐不住了。

这是怎样千载难逢的雪恨良!

替天行道,诛杀恶龙的口号一出,江湖上蠢蠢欲动。

云孤雁结下的梁子果然不少,世人又往往最偏爱落井下石。在那所谓正道的旗帜下,不日便集合了门五派共八股势力,浩浩荡荡地向北远征,誓要合力围剿烛阴教总教所在的息风城。

消息传到神烈山上,哗然大乱,人心惶惶。

这时候,没有人试图指望云长流这位新教主,全都跪在烟云宫前苦苦哀求云孤雁重归教主之位力挽狂澜,磕头磕得烟云宫外头的山岩一片血红。

可云孤雁照旧不理会。

次日,养心殿下来教主命令,传唤息风城内各堂各门掌权之人前来觐见。

这是云长流自继任教主后第一次正式传令。

结果十分糟糕。

在这样外有强敌逼近的境况之下,根本无人将这位过分年轻的小教主放在眼里。该哭天抢地的继续哭天抢地,该在烟云宫外磕头的继续磕他们的头。

到了时辰,养心殿内冷冷清清,只有云长流独自坐在教主宝座之上,下面却没一个人来。

云长流面色沉静,很有耐心地坐在那里等。

过了大半个时辰,渐渐有人来报:鬼门薛长老身体抱恙起不来床,刑堂刘堂主爱妾难产脱不开身,信堂赵堂主的老娘突然风倒地,药门关长老自己试药吃错了药……行吧,最后那个还真的可能不是假话。

“……”

云长流疲倦地双指抵上眉心,好看的薄唇紧绷成一线冰冷的弧度。

昨晚他一宿未眠,黎明时分拟好的谕令如今正在面前的案上工整地码着,本是准备向各堂下达的,可惜了。

温枫气的浑身发抖。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自孩提时便把息风城护在心上,恨不能为烛阴教呕心沥血的长流少主,历经无泽境五年的苦楚从死地归来,继任教主后第一次发号施令,竟会遭到全教上下这样的侮辱。

“教主,他们……他们欺人太甚!”

温近侍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看看那些借口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分明便是带着浓浓不屑之意的敷衍!

若是云孤雁尚在位,这样的大不敬之罪,足够将每个人都凌迟处死个五遍。

温枫心内酸涩,他又怕云长流难过,忙柔声劝慰道:“……不过教主也不必生气,温枫这便去烟云宫,老教主定会为您做主。只需惩治了这群狂徒,教内的人便不敢再轻视于您……”

云长流沉默地垂下冰凉的长眸,向近侍轻摆了摆,示意不必。

他心如明镜,这群人定是早就商量好的,来给他这么个下马威。

这些堂主门主一个个自恃功高权重,在教内威望又高,才敢如此放肆。目的正是想以此逼迫他向父亲求助,好叫云孤雁重新掌权。

而云孤雁执意做出一副彻底退位不管教事务的姿态,便是为了给长子施展的会。若是云长流此时往烟云宫求助,却是要辜负了父亲的苦心了。

云长流便忍不住暗叹,烛阴教成立时间并不很长,到底不比那些武林世家与正道门派规矩严整;父亲素来行事狂傲不羁,更带得这一帮下属也恣意妄为。能镇住这群人的,唯有云孤雁那种铁血段,若是被他们认定成软弱无用,任你天王老子来劝亦是不服。

可问题是,如今门五派合围在即,难道他还能在这时大开杀戒以立威么?

云孤雁留下的这帮下属,狂归狂,那也都是息风城里的得力干将。他若是都给折了,叫谁来打接下来的这一仗?

云长流坐在空旷的养心殿内,久久不语。

忽然,殿外传来脚步声,似有人与殿外烛火卫交谈几句,被引进来了。

只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刑堂萧东河参见教主。属下延误时辰,自知罪过,还望教主宽恕。”

养心殿内,云长流回神。教主与近侍对视一眼,均没想到这时候居然还会有人来。

云长流启唇道:“进。”

进来的是个俊朗的青年人,着一袭宝蓝圆领长袍,至少乍一眼看去年纪绝不过十。他一进殿便跪拜参见,礼数倒是做的十分周到。

云长流记得这人,似乎是几个月前刚被提上来的刑堂副堂主。没想到刑堂堂主都没来,这个年轻的副堂主居然一个人来了。

这时候大殿内就人,很是尴尬。云长流也不讲究什么虚的了,抬叫他免了礼,很直白地问:“你家堂主都不听本座传召,你来做何?”

却见那姓萧的青年装傻充愣:“我家堂主不是家爱妾难产——”

“……”

云长流居高临下笼着宽袖,视线冰冷地晲着他。

萧东河很是无奈地收了声,他摸了摸头,放弃般地叹道:“唉……教主恕罪,其实属下本也不欲来的,刘堂主也不许我来。”

说着他又笑了笑,没奈何地耸肩道:“只不过,我看这所有人居然都不肯来,就觉着……万一教主您真有什么重要命令要下达,连个听见的人都无,这不得误了事儿么?思来想去,还是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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