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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61)

云孤雁猛地回头,怒喝道:“站住!你给本座滚过来!”

关无绝脚步微滞,转回来,翻身跪倒在烛阴教主面前。他冷然垂首低眉,低沉冰寒的嗓音不带一丝波动:“是,属下参见教主,教主有何吩咐。”

云孤雁一阵恍惚。

他不知为何,陡然想起一件事。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个淡青衣裳的漂亮孩子站在养心殿下头,坏心思地学着流儿的腔调,笑着唤过他一声“父亲”。流儿在旁边轻笑出声来,眼神柔软得像一汪潭水。

他不知为何自己会在这么个时候想起这么个事。可那个孩子的模样,偏偏就此时此刻在脑海浮现出来了。

紧接着他就知道那孩子真没了,可能和桃林木屋一起给烧死了,也可能是在梅树雪地前冻死了,总之……就是没了。

单易正暂代门主为新的阴鬼与烛火卫们主持着誓礼,薛独行走到云孤雁身后,沉着脸指了指跪地的关无绝,开口道,“这只鬼是今年的鬼首,教主。只是如今有些难办,他……”

说到这里,薛独行的语气罕见地有了些迟疑,“虽是鬼首,却是只残鬼。这等怪事,此前鬼门内从未有过。”

温环惊道:“残鬼!?他……他哪里不好?”

所谓残鬼,即字面含义,身有残损的阴鬼。残鬼是不堪大用的半废物,他们会先被刻上独特的标记,再等待着被鬼门派遣去做牺牲送命用的弃子,了此一生。

薛独行摇头叹道:“这只鬼五感未损,四肢健全,神志清明——除此之外,哪里都不好。”

“他根基折损过大,五脏六腑尽是各种暗伤,身上的骨头就没几根未曾断过的,经络也伤了好几条;除此之外,他气血亏虚,沉疴积累,说不准哪天就不行了;更麻烦的是,他的心脉似乎……”

“够了!”

云孤雁一声断喝,他转过来的眼神阴鸷至极,“山与氵夕”指节捏的嘎吱作响,“怎么着,薛长老的意思……就这么个病痨鬼,是你这一届的鬼首!?”

薛独行半跪在地,他也不顾忌关无绝亦在旁边跪着,张口一板一眼地禀道:“教主有所不知……若不是他非要争这鬼首,也不至于变成这么个病痨鬼,至少不会病成这样重。”

云孤雁和温环一下子就明白了。

——关无绝,他是想择主啊。

按照鬼门的规矩,唯有每届排名前的阴鬼才有资格被主子契为影子,而鬼首更是享有一项特权——他可以挑选自己意的主子效忠,上至教主,下至教内任一个的高层,爱跟随哪位主子都是自由。

当年的冷珮便是他那一届的鬼首,挑了当初还是少主的云孤雁跟随,而云孤雁也契了他做影子死士,这对主仆才算一同走到今日。

至于关无绝想跟谁,自然不言而喻。

不远处传来阴鬼与烛火卫们起誓的声音,他们齐齐在香案前、龙旗下跪拜磕头,咬破指尖立誓。

薛独行深深地看了一眼关无绝,他是最知道关无绝究竟是怎么从当初那个一千九百九十的排名爬上鬼首之座的,那过程惨极痛极,连他这个自诩铁石心肠的都不忍回想。

然而薛独行职责在身,容不下怜惜这等私情,也只好据实向云孤雁禀道:

“此人意属长流少主,只是……虽然他争得了鬼首,鬼门也绝不可能叫一个残鬼去做少主的影子。”

“哪怕他甘愿不做影子,只做一个暗地里护持少主的普通阴鬼,以他残鬼之身,也不够资格。”

“……”

关无绝仍是冷静地垂首跪在雪地里。他似乎并不悲哀,也并不绝望;又或许,他早在刚被打成残鬼之时,就已经将悲哀与绝望的情绪也挥霍完了。

十五岁至二十岁,将最好的少年光阴消磨在鬼门,只换得这样一个结果。云孤雁想想就觉得荒诞至极,他指着关无绝问薛独行道:“你且直说,这只阴鬼还能活多久?”

薛独行略作沉思,“仔细着用,能活约半年……若是只当普通的残鬼来用,也就一两回。”

温环问:“若是送至药门好生将养又如何?”

“这……”

温近侍这话问的薛独行愣了一下,阴鬼是搏命的死士,“将养”这种待遇,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奢侈得过头了。

门主又想了想才回答:“想来能苟延残喘个一两年,只是太不值当。”

温环叹息着闭了嘴,无声地将眼神转向云孤雁。他知道最终定人生死的还是教主。

“罢了。”云孤雁却疲倦地挥了挥,“待少主自无泽境平安出来,叫少主来鬼门定夺便是。”

“本座……不管啦。”

……

两日后,无泽境开。

烛阴教少主云长流,自无泽境而出。

无泽境内十座关阵尽数被云长流开启又破解。云孤雁大喜,当即亲授烛龙印,是日,毫无任何预兆地突然宣布退位,将烛阴教主之位传于长子云长流。

就此,江湖人牵挂了许久猜度了许久的烛阴教主传承之事,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随随便便,仿佛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地……完成了。

第117章 无衣(1)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据说,许多烛阴教众都有如下误解:

每逢次任烛阴教主通过了无泽境的试炼,出境之时必定是神功大成、豪气冲天,恨不得仰天大笑声,立志从此带领烛阴教纵横江湖称王称霸。

对于此类误解,每一位教主,大抵都会露出不堪回首的痛苦表情。

无泽境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无论是里头考验武力智力的各大关阵,还是常年与世隔绝对于人心的摧残,都会使得最终走出无泽境的人剩不下半分“仰天大笑”的力气。

当年还是少主的云孤雁曾在里头呆了年,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蓬头垢面,站都站不稳,几乎是被温环和冷珮一边一个架着拖出来的。

云长流显然比他爹讲究多了,他是等关停转后,还强撑着一口气在里头找了水沐浴更衣,把自己打理得像个人样才出来的。

云孤雁和温环在外头等的都开始心惊胆战,才望见个人影艰难地从无泽境里走出来。结果云长流走出去的那一刻被炫目的阳光猛一下照得眼前花白,心神松缓之下直接一头倒进他爹怀里,人事不省。

最后还是云孤雁纡尊降贵给背回药门去的。

等云长流在药门里醒过来,还未来得及向他五年未见的父亲就他当年私取烛龙印之事请罪,就见云孤雁将那象征教主至高大权的御印往他床头咚地一搁。

“喏,流儿,”云孤雁指了指烛龙印道,脸上正儿八经地道,“这教主之位如今就是你的了。”

这时候云长流仰躺在床上,人虽醒了脑子却还不完全清楚,就迷迷糊糊地点头应道:“好。”

云孤雁道:“养心殿也给你了,本座明日便搬出去。”

云长流道:“是。”

云孤雁又道:“不过温环你得留给我。”

云长流道:“这是自然。”

云孤雁满意地点头,以难得的柔情拍了拍长子,“那便好,流儿睡罢。”

云长流遂昏沉地闭上眼,侧过身继续睡他的觉。

到了第二天早晨云长流睁开眼,刚吃力地把自己撑坐起来,就看见他的环叔里端着药走来,温和而怜惜地唤他:“教主,喝药了。”

云长流:“………………”

总算想起昨日发生了什么的新任烛阴教主,坐在床上冷着脸陷入了沉默。

……

云孤雁果然退位了,退得彻彻底底,把上所有权力神速地交得一干二净。

他和温环一起搬进了新修的烟云宫,美其名曰:本座已归隐烟云之间了,滚滚滚,都别来烦本座,有事找你们新教主去。

而被亲爹坑惨了的新教主云长流,却意外地对此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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