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无绝(202)

也不知这么熬了多久,关无绝身体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下来。他精疲力竭地倚在近侍肩上,四肢瘫软地垂着,一动也不能动。

温枫低着头,手掌还在小心翼翼地以内力为护法暖着心脉。他能看到关无绝眼睑松缓地低垂,还不肯放松的眉尖似乎成了一道痕,而胸口微弱地起伏,竟没来由地叫人觉得……单薄得厉害。

近侍眼眶一热,咬牙不忍再看。

知道关无绝要再次养血赴死的那一刻,温枫真的快要崩溃了——可他能怎么办呢,他难道能劝关无绝不要去做药人?他难道能看着他的教主去死!?

要是他能去做药人多好啊。要是他的命能拿来换这两个人好好儿的,那他会幸福得哭出来。

可是如今他除了干看着,什么都做不到……

温枫神思迷蒙地放空,他看向窗外渐渐黑沉的天际。明明是与平时一般无二的黑夜,可今日的那色泽却压得人直不起身。

还有一年呢。

接下来的这一年,可怎么过啊……

忽然,手底下那身子在某刻惊搐了一下。关无绝抖了抖,突然睁开眼,沙哑道,“……温枫?”

温枫轻柔地拍了拍他,带着鼻音哼了声,“在呢。”

“……我方才睡着了?”

关无绝缓慢地眨眼,推开近侍坐直起来。他似乎不那么难受了,至少有心情冲近侍抱怨,“你怎么不叫我。”

说着护法就想要站起来,温枫想都没想先伸手拽他,“你都这样了,还想干什么去?”

“我不碍事了,这一阵药效熬过去,往后该也不至于这么折腾。”关无绝扯下近侍的手,语气平淡,“我去陪会儿教主……”

温枫沉默了会儿,低声道:“……知道为何抢不过了。我不如你,你是教主的独一无二,你是教主的良药苦口。”

这话关无绝爱听,他忍着身上的虚弱往外走,临到门口转了半个身,有些小得意地向温枫扬眉笑道:“当然。”

温枫深吸一口气,忍住想吼他一句“别笑了”的冲动。

他其实觉得关无绝这种精神状态很不正常,他觉得关无绝快疯了,或者已经疯了。

哪怕四方护法看起来还是如此的理智沉稳,可是自从他将逢春生复发的教主带回来的那时候起,温枫就能感觉出来……

这个人的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然悄悄地坏掉了。

……

息风城,水月殿。

“如果,”云丹景把手背在后面攥紧了拳头,脸上状若无意地对身边的妹妹说道,“如果从今往后,由我来做烛阴教主,你觉得怎么样?”

“嗯?”云婵娟趴在桌上,她神情萎靡,心不在焉地哼哼,“娟儿不觉得怎么样啊,反正不都是哥哥吗?”

天彻底黑下来了。水月殿里兄妹俩对坐,仆从婢女都退下去了。数一数,自云长流毒发已是第三日,人还在昏迷不醒。

云婵娟倒是很忧心,可她知道自己忧心也不顶用,强打起精神来和哥哥嬉笑:“不过……丹景哥你做了教主,应该不会天天逼我念书练武的是不是啊。长流哥哥他老为这个凶我。”

她想了想,又道:“呀,不过你做了教主,我就要叫你‘教主哥哥’了,好不习惯。”

“娟儿……”

云丹景有气无力地勾了勾唇,云婵娟的话叫他脑壳痛,心也发闷。

这几年他常抱怨云长流对娟儿严厉,烛阴教家大业大,娟儿那么个娇气的女孩子,息风城就快活幸福地养着她宠着她一辈子能怎么样?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妥,这傻丫头,也天真得过头了。

“怎么了呀?”云婵娟眯眼笑出两个小酒窝,“哥,娟儿觉着你今日怪怪的,也是为了长流哥哥的病不开心?”

“没事。”云丹景摇摇头站起身来,取了自己的大氅,“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早睡,丫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身一如往常地揉了揉妹妹的头,落寞地笑了笑,“等……等明年夏天,哥再带你去打野枣子啊。”

……

离开了水月殿,云丹景独一个人往自己的骄阳殿的方向走。

周围全黑了,一轮弯月高挂在头顶。

这几日天寒得厉害,虽还是秋季,可神烈山上早就很冷,尤其是夜晚。或许很快冬听就要开始叫,很快就该下第一场雪。

这月色就已经寒得像雪了,雪似的月光落在云丹景披着的黑色大氅上,落在少年锋利的眼角。

其实,云丹景的相貌比他的兄长更似云孤雁,英挺的五官刚硬而尖锐,此刻眉宇间浮起阴鸷的厉色时,活脱脱就是老教主昔年的模样。

云丹景摸了摸胸口,那里躺着林晚霞给他的铜牌。娘亲说让他今晚来潇湘宫,一起仔细谋划起事。

云丹景忽然站住,冷声喝道:“阳钺!”

那个沉默木讷的黑衣身影无声地落于他的身后,声音比往日压抑,似乎已经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是,主子。”

云丹景深吸一口气,手缓缓从大氅里探出,紧攥的铜牌在月下闪过一线冷芒,“听我命令。”

他已经下定决心了,决不能再踌躇下去了。他没错的,应该是没错的,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是没错的!

娘亲说会帮他谋划,可他不要别人来帮。他知道娘亲心里有仇恨,可他没有,他只是想要把这么多年父兄亏欠他的东西讨回来,只是想证明给所有人看。

“……”

然而阳钺耷拉着眼,这位四年前便成了影子死士的阴鬼,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那象征着一场谋逆犯上的危险铜牌。

云丹景目光冰冷,倔强地伸着手,他心里有暴躁的浪在翻滚,冲散了所有理性。

他知道阳钺会听话,这个男人脑子里的筋很直,忠到让他觉得傻的地步,所以他知道阳钺一定会听他的话。

“恕阳钺直言,主子莽撞了。”

终于,那个男人缓缓开口了。

而在开口的同时,阳钺闭上眼接过了铜牌,重重地将头往地上一磕,“……然既主子心意已决,属下必将誓死以随。”

……

养心殿内,关无绝还守在云长流床边。

云长流昏睡得很沉,面色雪白,眉心清浅地微蹙。大约是因着痛楚,他连无意识中吐出的细细气息都是带着颤抖的。

关无绝就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教主的脸颊,心想平素那么孤高如冰霜不可侵犯的人,怎么能在顷刻间变成这么个脆弱的样子。

但仔细想想,反倒是这副样子的云长流更叫他印象深刻。小时候的事他淡忘了许多,却怎么也忘不了最开始躲在养心殿外偷看的一眼:那苦苦挣扎自残的纤弱惨白的手,那从指尖一滴滴掉下来的血珠。

许是那过于惨烈的景象在脑中烙得太深,再加上少主那性子太过柔软纯粹……说实话,关无绝从小到大,对云长流都是藏着几分心疼怜爱之意的。

哪怕后来的少主再如何光彩照人,后来的教主再如何雍容尊贵,乃至他根本不敢把这份疼惜表现出来……但在关无绝心里,那个雪瓷般一碰就碎的孩子的影子始终不能抹消。

如今这影子更是清晰起来,在脑中萦绕不能去。

金琳银琅送了药进来,护法便亲手来喂。关无绝把云长流的上身缓缓托起来抱进自己怀里。吹凉了药,小心地一小勺一小勺地往教主口里送。

可惜云长流人事不省,还是有大半药汁都沿着唇角淌了下来,一滴滴洇在帕子上。

关无绝发愁地叹了口气,这也没啥别的办法了,他自己先含了药,唇贴唇给云长流强硬地渡进去,如此几次三番,这才好歹把一碗药饮下。

金琳来收了碗,小声道:“护法大人,这里有奴婢和妹妹守着,您还是去歇一歇罢。”

关无绝沉着脸摇摇头,还是默默地看着云长流。

三天了,他都没正经合过眼。不是不疲累,不是不想休息,毕竟饮药养血也是很耗体力的……又是那毛病了,就像当年自己躺在鬼门大门口的墙角等教主召见等到失眠一样,明明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想睡一会儿,可他偏偏心里有事,就一点儿也睡不着。

上一篇:小二,过来 下一篇:雪崩-[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