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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260)

次日天明,云长流搁笔起身,看着窗外升起的晨曦,不知所措。

一砚墨汁已被蘸尽,他面前的宣纸仍是雪白。

这湖心绪如波乱涌,还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眼见着到了时辰,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地方等人。

那马车穿过桃林,自山路驶来。

……关无绝靠在车厢的一角睡过去的模样俊美柔和,云长流愣愣地攥紧了车帘。看到人的那一瞬间,教主的大脑一片空白,攒了整晚上的勇气崩了个一干二净。

最后,他决定把这个难题抛给他的好护法。

坐在木屋之内,云长流心想,如果关无绝还肯来见他,那护法总会开口说点儿什么的,他顺着应就好;如果关无绝选择直接走了,他……

屋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云长流心里一紧。

下一刻,身后的门便被人用力推开。

关无绝红氅红衣,入得门内。他没先说话,先端端正正地掀袍跪下,双膝砸在地上“砰”一声响。

——云长流听见门开的声音,才刚转过半个身过去,就被关无绝这架势给震得僵硬了。

紧接着,关护法狠狠把眼一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诚挚且沉痛地冲云长流磕了三个响头。

“教主,属下知错!属下罪该万死!!”

“属下以后再也不敢了!!!”

“求您别不要我——”

云长流:“………………”

——就说关无绝果然不愧是烛阴教堂堂四方护法,总是能在出乎意料的时机,给他的教主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喜与……惊吓。

而此时此刻,云长流所感受到的自然只可能是惊吓。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半跪在关无绝面前。他的护法跪在那里,束起的乌发曳在地上,全身微微地发抖,竟像是在害怕。

云长流看着那消瘦弯曲的脊背只觉得心慌意乱,他伸手扶着眼前之人,着急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关无绝被搀起来,可也不知是真吓坏了还是假装的,脚下站不住直往云长流身上倒。他眼中竟泪光潋滟,哽着喉咙:“教主……教主,您真的都……想起来了是么……”

云长流怔怔地抬手擦去他眼尾的湿润:“阿苦……”

“属下知错了,阿苦错了……”

关无绝手指紧扯着着云长流的衣角,又忍不住落泪。

他饮泣,脸色愈加苍白,嗓音抖得厉害,“阿苦不是故意想骗您……也不是故意想让您难过……无绝只是、只是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就这样……”

“我受不了,我当真做不到……是属下愚钝找不到其他办法……我、我只能……!求您别为这个难过,您罚我罢……”

他泪流满面,含着一点哭腔颠三倒四地申辩。云长流哪里见过关无绝这样子,慌得手足无措,心都被他哭碎了,连连道:“不哭,不怪你,是我错。都是我错,我害你这些年受苦受痛……”

可关无绝却还哭,云长流生怕他体虚不济,先把人横抱起来放到屋里床上,抱进怀里拍抚。

哄孩子似的胡乱安慰了半天,关无绝才算缓过来。可他伏在教主怀里仍不罢休,咬着后牙,泪眼朦胧地怒瞪着云长流:“教主……这等大事,您怎么也能瞒着属下!?”

云长流懵了一刹。关无绝突然又有气力了,他拽着云长流的衣襟摇晃,“那天……无绝明明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这张床上醒来的,您还要骗我说是梦。”

“……”

云长流心想这个真不是,那时候本座也以为是梦。面上却蹙眉道:“分明是你先骗——”

关无绝闭嘴,低头垂眸又掉一滴泪。

云长流立刻什么重话都不敢说了,教主的面子架子全都扔到脑后,只是茫然无措:“我错,对不住,都是本座不好。不要哭不要哭……”

关无绝却黯然摇头。他捞起云长流的右手,捧在自己双掌之中,“您逢春生刚解,便找回了那段记忆是么?”

“……您心念着属下,定然……没有休养好。可属下第二次在清绝居见您,摸了您的脉,什么异样都没探出来。”

云教主心虚了一下,闪烁其词:“……阿苦,无绝。不说那些话,你且先来看看这间屋子,可还有哪里修的不妥?”

不料关无绝竟毫无征兆地推了他一把。云长流没防备,向后仰倒在床上,手腕又被护法攥住,居然被制住了脉门。

关无绝居高临下,一双冷眸锐利地逼视着云长流。他痛心地咬着牙,凛寒的声音从齿缝中迸出:

“——您学了鬼门的埋伤术,是不是!?”

云长流深吸一口气。

他也不急着起来,就卧在床上轻声道:“你……在鬼门五年的籍案,我看过了。”

关无绝:“……”

护法默默松开了手。

云长流淡淡道:“你在清绝居醒过来的那天晚上,本座进去鬼门调了你的记录,又学了鬼门三伤之术。原本还想过亲自去刑堂试试碎骨……”

关护法威风全失,冷汗涔涔地翻身滚下床跪下磕头:“教主天纵之资!属下当年花了大半个月方才学会那三伤之术,您不到一个晚上便——”

云长流那个晚上翻旧案翻的痛不欲生,现在却差点没给护法气笑了:“听说你刚入鬼门时忙着强冲心脉,这如何比得?”

关无绝:“……”

完了,教主怎么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木屋之内,花香芬芳。

半晌,云长流缓缓下床,再次将关无绝抱了起来,叹道:“如今你身子未愈,本座不骂你。”

关无绝又被教主轻轻放到了床上,他看见云长流锁起眉,自言自语:“奇怪,今日是本座要同你道歉的……怎么回事。”

四方护法心虚不敢作答,教主便自顾自下了定论:“是你太能气我。”

关无绝暗自松了口气,忙见好就收,凑过去讨好地亲云长流的手指:“都是无绝不好,您别气。教主来之前用过早膳没有?属下给您弄点……”

云长流摸了摸他的脸,神色柔和下来,“不必你折腾。方才又是哭又是跪的,累坏了没有?”

关无绝连忙摇头,微笑道:“属下已经大致无碍了,都是关木衍成天提心吊胆,把您们也吓得不行。”

两人面对面地躺在一张床上说话,声音都不大不小,气氛总算和缓。屋外雀鸟清鸣,风吹枝叶,一片好景致。

云长流伸展双臂揽住他,于是他们肌肤相贴。教主凑在护法耳畔,眼神深邃,嗓音温柔而低沉:“此前多有错过,无绝……你我,重新来过。”

关无绝情难自禁地伸手回抱,他将苍白的脸贴在云长流心口,听着沉稳的鼓动,一时间神魂飘散,恍惚地呢喃道,“是,教主……属下以后哪里也不去,什么都听您的。”

“无论这条余命还能剩下几年,到死之前,无绝都陪着您……”

“属下心脉已损,以后做不了烛阴教的护法,就给教主您做个后室里的侍君好了。您喜欢我,属下就给您侍寝,给您暖床,给您……”

……

木屋之外,温枫正守着马车等的焦急。

他也知道两人真正说开了得需要一阵时间,可知道归知道,近侍还是着急。

然后他就看到了云教主摔门出来,气的发抖:

“把里头那个混账给本座带回去!!”

温枫:???

您今天早上不还是一副生怕护法不要您了的样子吗!?

以教主那般好脾气,又疼护法,居然也会骂人了。这是怎么才能被惹火成这样儿啊……

“他……他……他竟说,他竟……!”

云长流白皙的脸颊烧红,不知是怒的还是羞的,话都快不会说了。教主愤然拂袖,无法接受,“这个人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什么侍……难道在他心目中,本座就是那样折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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