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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259)

温枫笑了笑,伸手扶他往外走:“教主没跟你说么?去看给你的礼物啊。”

关无绝忽而有点发慌。

他这几天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只是云长流的逢春生解了,天天能看见教主安好地在自己眼前晃悠,他曾经那股时刻紧绷的劲儿就松了下来,竟也从没细思过什么。

再加上关木衍萧东河花挽那帮人也时不时来串门探望,送些瓜果糕点,嗑瓜子聊聊天,一切都是最太平温馨的模样。他又体虚昏沉,没精力费神,真就这么被教主和这帮人养着……

关无绝的神色眼见着便沉下来,他思索了两三息,突然拉住温枫的衣袖,凑过去低声讨好:“温近侍……透个底儿行不行?”

“别慌,别慌啊,”温枫蔫儿坏地冲护法挑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推着他往继续门口走过去,“不是坏事,关护法到了地方就知道。不过你心里做好准备,可别到时候太高兴背过气去了。”

出了门,一驾宽敞的马车就停在那里。温枫比了个请的手势,就要扶护法上去。

关无绝一瞧这架势心里更紧张了。他往后缩着不想上车,脸色发青:“你慢着,这是有多远,总不会是要下山吧……”

“不会不会。只是教主嘱咐了,你受不得颠簸,叫车马必须慢行。所以时间说不定要稍久一些……车厢里被枕暖炉都有,你可以睡会儿。”

关无绝抿紧了唇,“教主在那里等着我?”

温枫道:“没错。”

关无绝沉吟片刻,心里笑了:既然是云长流的要求,别说是让他上马车领赏,哪怕是刀山火海赴死他也会去啊,在这瞎琢磨什么。

于是护法点了点头:“好。”

……

上车之前,温枫很贴心地提前说了他可以睡,可关无绝没想到他居然真能睡着。

怪只怪那马车走的实在太……太……

这么说,关护法甚至觉得自己跳下去走路都能比马车走的快。

他觉得这根本就不是赶车,这分明就是来遛马来的。

忍不住催了两次,都被温枫以“这是教主的命令”安抚下来,关无绝只好解了外袍,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车厢里被弄的很暖和,光线又暗,慢悠悠地晃着晃着,他就迷糊过去了。

等再睁眼的时候车已经停了,关无绝被放躺在被枕间,温枫坐在身边守着他。

白衣近侍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他额头:“没事儿吧,真累着了?”

关无绝忙推开被子坐起来,恼道:“你怎么不叫醒我,让教主等了多久!”

说着他起身就要出去。温枫叫了声,伸手想拉他没拦住,关无绝已经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倏然间,灿阳与夹杂着花香的清风扑面而来。

关无绝闭了闭眼,然后睁开——

时已暮春,无数桃花纷然凋零。

风一吹,便是三千落红成雨。

马车竟停在神烈山间,桃林的最深处,宛如置身世外仙境。

隔着这如梦似幻的花雨之帘,一座木屋笼在郁郁树荫之下,仍是记忆中的模样。

关无绝屏息,被眼前之景美得头晕目眩。温枫下来,把他落在车厢里的鹤氅给他披回去,系好了,轻轻唤了声:“阿苦,好不好看?”

关无绝无法回答。他失神地望着那桃林与那木屋,一时茫然一时清醒,仿佛魂魄离体。

有那么一刻,护法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太长太长的梦。

可他却摸不清梦是什么梦。

起初他想,他是不是已经死在药门内的取血铁床上,这几日过于美好无缺的时光,就是魂魄彻底湮灭之前的最后一段幻像。

后来他迷迷糊糊地猜测,什么二次取血,什么四方护法,都是假的。或许他根本就没能从鬼门活着出来,他的骨血被浇在朱砂梅下,到死还在奢望着能再见一眼失忆后的云长流。

最后他开始怀疑这十年的岁月,他怀疑是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是不是他仅仅是在一个寻常的清晨,不小心做了个噩梦。

从梦里醒来,他还是那个被少主捧在手心上呵护的药人阿苦。

长流少主没有失忆,药人阿苦也没有断前尘。逢春生早就解了,他重新认真习武,陪云长流入了无泽境,出来做了教主的护法。

他们都好好儿的,早就如约结了亲。但是云长流念旧,教务清闲之时,总是要拉着他来这木屋住几天。

现在他只要走过去,就能见到教主垂眸抚琴,白衣如仙。情苦云曙仍能合鸣,他们仍似旧日。

面前的桃林木屋,被眼中漫上来的泪光抹得朦胧一片。

他眨眼,晶亮水泽破碎。

一枚桃花翩然被风吹向身后。

关无绝唇瓣微微颤抖,泪珠无声地自脸颊上滚落。他过了许久才沙哑地出声:“教主他……什么时候……”

温枫从袖中取了帕子给他拭泪,“教主很早就知道了,想不起来的记忆也找回来了。他怕刺激到你,影响你养伤,一直忍到现在才敢坦白。”

关无绝惶然后退一步:“你说教主早就……全记起来了?”

“早……”他无法接受地扶额摇了摇头,呼吸错乱,“早是多早……教主他早知道我是阿苦,知道我二次取血!?那、那他……我昏迷那段日子……!!?”

温枫眼角一抽,他当然不敢实话说教主那段日子差点没疯了再把其他人也都吓疯了,只能含糊其辞:“还好你醒了。是老教主救的你,他以散功力折阳寿为代价,换你一丝生机。”

关无绝猛地揪住温枫衣襟,红着眼怒道:“所以,这几天你们也都来骗我!!!”

温枫道:“是教主下的死令,他一直说怕吓着你。那天你在清绝居醒过来,我们在屋里骗你,教主就在屋外听着……”

关无绝失语了,心口钝钝地泛疼。温枫抚了抚他的肩膀,指着眼前的仙境:

“你看这桃林木屋,教主花了好大心血才尽量修成原样,是想让你开心。可他自己昨晚却害怕得睡不着觉,不停地跟我说,桃花的花期已经错过了,是不是已经晚了,故人是不是已经挽不回了……”

“他在那间木屋等你,让我转告一句……如果你还愿留在他身边,就请你进去见他;如果你想离开,我这架马车立刻护送你出城。”

话音未落,关无绝已经咬牙一把推开温枫,步伐踉跄着穿过桃花落雨,踩着一地碎璎,向那间小木屋走去。

第176章 鸳鸯(2)

木屋之内,云长流背对着门,安静地垂首坐在地上。

他双眼凝望着虚空,神情无喜无悲……就像是当初以为关无绝已死之时,他独守着破烂空屋,浑浑噩噩,生不如死。

他在等,等着他心爱的人选择推开门走进来,或者选择永远离开他。

这并不是云长流起初预想的样子。

他一宿未眠,思前想后才下定决心。今日早就等在这里,本是准备亲自把无绝从马车上抱下来,遥遥地指着这间木屋唤一句“阿苦”,再告诉护法自己想起了所有旧忆。

可是,这之后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

太多了,他们之间横亘着十年错过的时光,横亘着可称残忍的欺骗与伤害,本有太多的话该说。

也正是因为太多,太乱,太复杂……云长流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昨夜,养心殿书房的烛灯燃了一晚,云长流就在案前坐了一晚。

白宣纸,狼毫笔。教主怕次日自己失言,便把自己关在书房,悄悄提笔在纸上写稿子。

这听起来很傻,很笨,很好笑,可他却写得无比认真,无比专注。

一字一句地斟酌,却怎么都觉得词不达意。

千言万语,不得语。

烛芯噼啪,爆开微小的火花。云长流写满了一张纸扔一张纸,再重新起笔。

直到书案下废纸团越积越多,直到一整晚的时间就这样消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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