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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40)

……

在端木家主的陈述,一段十八年前的往事,就在烛阴教的教主与护法面前被悄然揭开。

原来,端木南庭娶有一妻一妾。正房顾缎兮,乃是父母之命,自幼许亲,生有嫡长子登;侧房刘珠儿,却是个勾栏里卖唱的清倌儿身,因着容貌出众又细腻多情,被端木家主娶进了门,诞下一子,便是那失踪了的临小公子了。

然而这问题就出在,本应继承山庄的嫡长子端木登性格憨厚老实,资质颇为驽钝,无论是武学还是医术均是一窍不通,令端木南庭失望至极。而顾缎兮除了这一子之外并无所出,更是叫这位家主心灰意冷。

就在端木南庭已经开始忧虑,自己这个傻乎乎的大儿子能否学懂家族最基本的绝学之时,一个偶然的会,令他发现了次子端木临惊人的天赋。

……而那之后的故事,听着就十分令人头疼了。

大致就是,端木家内部复杂,刘珠儿不过一介风尘女子,想要扶地位卑贱的庶子上位难如登天。端木南庭为了掩人耳目,对临小公子假意冷落,日日严厉苛刻以对,本欲由此逼孩子发奋,只要先于长子将家族绝学练至大成,便可以此服众。

可叹这位端木家主想的倒好,没出几年,临小公子就遇难了。端木南庭悔不当初,自责多年,已然成为一块心病。

而最终的最终,继任少庄主的那个孩子,到头来还是一度被父亲悄悄放弃过的长子端木登。

云长流听着听着就想唏嘘,觉得这事也太憋屈了些。他转过眼去看护法,关无绝也是十分诡异的神情。

——这位端木家主,作为万慈山庄的庄主倒是尽心尽力;然而单单作为一位父亲来看,就似乎只能以失败二字论了。

端木南庭却已然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长叹一声道:

“我对不起临儿啊……当初自以为是,从未有一日尽过为人父的责任,反倒害了孩子。如果临儿能够回来,我只恨不能把世上所有的好都拿来补偿他。”

“云教主,我在这里就明人不说暗话了。锦希曾劝我彻查此事的真相,为临儿报仇。然而……云老教主退隐江湖多年,鄙人也已经年过半百,是个老朽了。十八年前的恩怨已无力追究,如今我只想找回我那命苦的幼子……”

这几句话,就是再刻意不过的示弱了。

关无绝忽然道:“噢?莫非端木庄主竟如此宽宏大量,哪怕当初真是我们老教主一策划,也不欲向烛阴教寻仇么?”

他的目光倏然锐利起来:“您当真甘心叫幼子平白在外受苦近二十年,却连一个说法都讨不得?”

端木南庭苦笑了一声:“如若鄙人真欲寻仇,还会请两位至此么?万慈山庄早已不比从前,哪里还有说寻仇便寻仇的底气呢……”

关无绝又问:“假如端木临心怀仇恨,又待如何?”

这句话说的端木南庭迟疑了一下,但他立刻正色道:“关护法说笑了,以临儿一人之力,撼不动息风城一砖一瓦。鄙人若真能失而复得,又哪里会放任临儿以卵击石呢?”

说罢,端木南庭起身长揖:“只要能寻回临儿,万慈山庄愿意既往不咎。还请云教主帮我,端木南庭感激不尽。”

云长流起身扶他。端木南庭又唤了刘氏进来,从她接过一卷画卷,双呈给烛阴教主。

云长流接过,将画卷徐徐展开。

雪白的宣纸之上,绘着一个年幼的孩童。

画上的小少年一身简朴的青衣,身量清瘦的有些可怜。稚嫩的眉眼继承了父母的精致模样,极为清隽好看。

然而,这孩子的表情却沉沉的没有半点儿生气,一双眼珠黑黝黝如深潭,简直不像个活人。

……这明显是端木南庭与刘氏为缅怀幼子吩咐人所绘制的,本应画的讨喜一些,却不知为何成了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大概是画师也从未见过这孩子展露笑颜的时候,也只能这么画了。

云长流怔怔望着那个孩子,不知怎么心头像是被揪了一把,又疼又紧。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一线白光穿过脑海。

——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他?

云长流还待细看,关无绝就从旁边把画卷抽走了。

护法认认真真地将画的孩子打量了一遍,指慢慢地描过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随后他把画卷一合,抬头对端木南庭笑道:“端木家主……”

“这个孩子,无绝应该是见过的。”

第35章 鹿鸣(2)

神烈山,息风城。

烟云宫外,月光如练。

温环一身白袍,脚步极速而不失沉稳地向内走去。

宫内依旧是一片漆黑萧索。

……也依旧没有点灯。

老教主云孤雁,则是依旧颓废而慵懒的坐在御座上,活像一座不会动弹的乌墨雕塑。

温环低着头恭敬地走近,双呈上一封信:“是阴鬼带回来的消息,请老教主过目。”

老教主眼珠子一动:“念。”

温环道:“不敢。”

“嚯,不敢?”

云孤雁总算舍得把身子直起来,看了温环一眼,从他里接过信纸拆开,“是谁送的信,能叫你念都不敢?”

温环道:“是关护法。”

云孤雁眉头一跳,展开的纸张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老教主顿时觉得一阵眼睛疼,挥了挥道,“掌灯。”

灯很快点了起来。

云孤雁凑着温环举的烛灯细细地看了信,半晌低声自言自语道:“有点儿意思……嗯,你也来看一眼罢。”

信纸被甩给温环。后者这回并未推辞,将灯盏放在一旁的案上来看那信纸。

“这孩子……”温环从头至尾地读罢,轻叹一声,神色似有些抑郁。

云孤雁没精打采地问:“怎么了?有话就说呐。”

温环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老教主……温环只是觉着,这样瞒着教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有朝一日纸包不住火……”

“有朝一日?”云孤雁的指骤然紧扣于座椅的盘龙靠上,哼了一声,“再拖下去,流儿哪里还有什么‘有朝一日’。”

“只要人活着,什么都好说。”

温环沉默许久。

他在黑暗凝望着自己自幼追随的老教主,凝望着那曾经意气风发、挺拔如松,如今却有些佝偻的背影。

温环的指一点点攥起来。

——人活着,就什么都好说么?

——失去了心爱的姑娘,就永远把自己囚禁在黑暗之不愿走出来,这也能叫“好说”么?

深吸了一口气,温环低垂了眉,缓缓道:“十年前,我们便骗过教主……骗过流儿一次了。温环只是怕这孩子承受不住第二次刺激。”

“那次失忆,只不过是赶上了逢春生发作。”云孤雁一摆,喃喃道,“只是个意外,意外罢了……”

温环苦笑道:“那您说,如果逢春生毒真的能被拔除……流儿的记忆,会由此恢复么?”

云孤雁的神色猛地阴沉下来。

“他会想起一切忘记了的过往,会想起过往里陪着他的是什么人。”

温环仿佛没有察觉到云孤雁的变化,只是又叹了一口气。

“他会想起,那人是怎样与他相约一起活下去,又是怎样地欺骗他,如今更是要欺骗他第二次。”

“他或许还会想起,‘情苦’从来都是同‘云曙’合奏的……他会想起这两把琴同出一木,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惜云曙琴已经在五年前被护法摔断了,世上再也找不回来第二把了,老教主。”

“您说,我们究竟是在骗流儿,还是在骗自己呢……?”

……

“你究竟是在骗端木南庭,还是在骗我?”

伴着清冷悦耳的声音,修长的指穿过乌黑的发丝,往上撩起时便露出掩在长发后的一截白皙的脖颈。

云长流坐在床沿儿,右放下梳子,往案上取了发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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