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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7)

巨大的不安如浪潮般冲入了他的脑海——

怎么回事!?以无绝的内力,跪上两个时辰应该也不过是吃点小苦头而已,怎么就到了走路都走不稳的地步?

……他怎么了?

是伤了?病了?难道碎骨鞭真的损了根基……他那时竟下手这么重?还是这一年里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意外?

云长流止不住地慌起来,几乎无法维持表面的冷静。那边关无绝自然不知,见他这么突然起身,只以为是自己失态又惹恼了教主。正心说糟了,就见云长流雪白出尘的身影往这边快步走来,他下意识地心上一抖……就又跪下去了。

只不过,这一回膝盖还未触地,就被一股力道稳稳地托了起来。

关无绝微讶,教主一只手已经探了过来,含怒道:“本座要你上前,你跪什么?”

关无绝:“属下……”

云长流无意听他说完,一俯身握住关无绝的手腕,竟觉得冷的不似活人的温度,脸色便猛地沉了下来:“你……内力怎么会亏空至此!”

关无绝:“属下……”

——事实证明,烛阴教主不单单自己不喜开口说话,同样不听别人说话。云长流一推关无绝后背,不由分说摁着人坐下,自己也盘膝在他身后坐了,仍是冷着个脸道:“别说话了,先运气调息。”两指并拢提气,先是点开关无绝几处穴位,接着双手迅速抵上他的后背,渡入浑厚的内力。

“唔……!”关无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灌入周身大穴的内力一冲,不禁浑身一颤,没说完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闭着眼绷了半晌。直到云长流的内力在他周身经脉里走了一个大周天,温暖而坚决地把盘踞在体内那股寒意化开了,这才松弛了上身,垂下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

那口气起初是冰凉的,慢慢才转的带了些暖意,雾蒙蒙地氤氲在眼前那一片地方。

关无绝慢慢睁开双眼,隔着那一点雾气转过脸去,看到了云长流的面容。

这时他才有点明白过来,有些茫然地想:原来教主……还是愿意护着他的。哪怕他宰了教主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这一刻,无法无天惯了的护法忽然破天荒觉出那么一丁点儿愧疚来,他转过去面对着教主,低下头轻声道:“谢教主。无绝……有愧。”

关无绝这是压根儿没考虑到,一个平日骄狂不羁的人一转眼顺从下来的样子,叫熟人看着能有多难受。云长流被他轻轻的那么一声震的心都颤了几颤,连忙被烫了似的快速收回手,神色反而更冷硬了些,“不必。你解释吧。”

其实他本想站起来再背对着关无绝走几步以示疏离,又觉着那样一来这人怕不是又得跪下,这么一想还是没能狠得下心。

仿佛看出了教主的犹疑,关无绝主动地往后撤了一段距离,道:“回教主,属下擅自归教,是因……”

云长流打断他:“本座让你解释的,是你内力为何亏空至此!”

“……”

这也亏得是关无绝习惯了他家教主,被频频打断也只愣了一下就能立马重新接上话头,“……是,是因属下为教主带了一个人来。那人没有内力,若一路上不护着,早在半途便冻僵了。”

四方护法这话说的可谓极精妙,这样的回答,任哪个正常人下一步便该问:这人是谁?

这样他便能顺其自然地把阿苦的名字带出来。

只可惜,云教主那是什么人?岂能与凡夫俗子同流合污——

“胡闹!”

只听云长流毫无征兆地厉声斥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卧龙台上尤其清晰,“本座逐你出城,是叫你自省罪过静心戒骄,不想一年过去,还是这般任性妄为——你要不要命了!?”

“任你带什么人,本座一概不见!”

关无绝:“……”

阔别一年,他忘了跟自家教主只能打直球。

第7章 山有扶苏(3)

关无绝沉沉地叹了口气,垂下头哑声道:“……教主息怒,无绝命不足惜,只是不敢误了教主的大事。”

云长流正恼着呢,一句也不搭理他。

关无绝却反而松下一口气,知道教主没出言喝止就已经算是默许了,“此前教主曾对无绝提起过的那个药人……听说教主还在寻找他的身世过往和入土之处。”

云长流神色微微一变,欲言又止。

十年前的一个春天,他遗忘过一个少年。

据说,那是个与他两情相悦,承他一生之诺,却又为他而死的药人。

音容皆忘、共处的时光全失,只有一个名字在不久前从记忆里复苏:阿苦。

如果没有这个名字的执念,江湖上流传的那些烛阴教主和他护法的绮想,大概早就成了真了。

“这个名叫阿苦的药人。”关无绝微笑起来。

“也是因缘巧合——无绝找到他了。”

说罢,护法又诚恳地补上了一句:“啊,自然不是骨灰,是活的。”

……

沉默蔓延。

“……不要闹了。”

云长流淡漠地望着一本正经的红袍护法,明显不是相信的样子。

他轻叹一声别开眼,声音还是一贯的冷肃,“站得起来么?时候不早了。若还能走,便先随本座下山。”

关无绝站起来,侧开身让出路,“属下不敢拿这等事与教主开玩笑。人就在卧龙台下。”

云长流一拂袖把手往背后负了,率先走下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阿苦已经不在了,本座再如何想念,也不至于自欺欺人。”

关无绝跟在教主后面走下来,发现温枫已经不知何时在底下了。近侍还是那副温雅有礼的样子,仿佛不久前失态的一幕并未出现过。

云长流瞥了关无绝一眼,对温枫道:“伞。”

虽然云长流不常用伞,但是作为教主近侍,自然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备齐主子可能会用上的一切东西的——温枫含着浅笑行礼退下,不过几息时间就神奇地从不知何处抱上来一把纸伞。

没想到云长流冲关无绝一摆手,“给他。”

大约是教主旁边的人都被磨炼出来了,温枫面不改色地把伞给关无绝递过去,“护法请?”

“……”关无绝没法子跟心情明显不好的教主讲道理,只能把伞打开撑起来,“教主,您不是说记不清小时候的事了?既然不是亲眼所见,怎能确定那药人一定死了?”

云长流道:“本座问过。所有见过他、知道他的人都说他死了……”

关无绝:“他们都诓您呢——”

云长流冰冷地剐他一眼。

关无绝咳了一声,立刻改口:“无绝的意思,或许是他们都弄错了……温近侍,你可验过那个药人的尸身没有?”

温枫表情一僵,颇为不甘地道:“……没有。”

觉着雪似乎又大了点,关无绝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伞往云长流那边斜了斜,哪怕立马被后者推回来了也面容不改,“教主说过,这药人不仅是您喜欢的人,还是您的救命恩人。这些年他过的十分不好,身子也毁了,若再被送回分舵,决计没一两年活头了。”

云长流不说话了,他微微皱着眉尖,清逸的面容仿佛覆了一层初冬的薄霜。

关无绝又上前一步,几乎贴上了云长流的肩,锲而不舍地劝着,“而且也不是无绝找到他的,是他找到属下跪着磕头,求我告诉他教主怎么样——小时候的毒素解干净了没有,如今身体好些了没有……身旁有良人了没有。”

“他还爱慕着当初的长流小少主。听闻我要带他归教,二话不说就应了,只是为了再见教主一面。您真不看一眼么?”

云长流被他说的思绪一乱,脚下突然就站住了。他开始觉得有些头疼,记忆深处的那道断裂的缝隙开始隐隐作痛,那是被他遗失的,十五岁以前那模糊而混沌的少年时光。它在叫嚣着想从深渊中冲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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