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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72)

被卷起的情苦琴的残骸已经被搅碎成无数细细的木渣,簌簌落在地上。

云长流垂下头凌乱地喘息,只觉得内息在经脉里窜撞不止,全身阵阵虚软。

他眼前有那么片刻的昏花,连站立都是勉强。好容易缓过这一阵,视线与意识慢慢清晰,这才恍觉自己的掌心已然没了阻力。

而云孤雁的掌已经与他的相离,老教主脸上露出些微的讶色,似乎没想到长子居然真的能在最后一刻将自己逼退。

这一招,算是结束了。

而云长流的后脚的足尖正踩在云孤雁划出的那道线上。

二十招已过,未出线。

这一局,是他赢了。

云长流恍然松了口气,表面却不动声色地抬拭去唇角溢出的一丝血线,淡然道:“多谢父亲留情。我赢了,人归我。”

说罢,他拂袖转身,向护法的方向缓步走去。

关无绝也怔住了,望着教主一步步走过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弦,又许是因着本就心里有愧,护法懵了一两息,慢吞吞地就往那跪下了。

“你……”云长流本是想生气责骂他几句的,看人这模样又是惯例地心软了。俊雅的修眉微微柔和了些许,“这又是干什么,要认错回去再说不迟。快起来了,方才可有伤到?”

云孤雁忽然声音低沉地道:“站住。”

云长流锁了眉宇,回头道:“父亲,流儿已经赢了。”

云孤雁面色阴沉地盯着长子看了许久,仿佛在某一刻终于下定决心。老教主忽然一扬,一张信纸被飘然送至云长流的眼前,无声地坠下。

云长流疑惑地抬接下。

只听云孤雁道:“本座不会赖账,不过你带他走之前,最好看看这个。”

云长流不解地看了父亲一眼,缓缓将那张纸打开来看。

——教主没有看到,身后几步远处的红袍护法倏然间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仰起脸来,脸色变得惨白惨白。

那张纸,赫然是方才云孤雁拿在里给关无绝看过的——顾锦希的密信。

宛如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摄走了气力,又宛如被什么无可抵挡的痛楚所击,关无绝整个人摇摇欲坠,竟是连跪姿都要维持不住。

——啊,教主他知道了。

混沌之只有这一句话在回响。

此时此刻关无绝只觉得可笑,这时才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云孤雁一直不紧不慢不慌不忙,还有闲情玩什么赌局。

呵,原来老教主是在这里等着卖他呢。

那纸上根本没几个字,一眼扫下去便清清楚楚——关于四方护法暗地里的密谋与交易,关于端木临即阿苦即将奔赴的死路,一桩一件,清清楚楚。

可明明是那样简单易懂的密信,云长流却始终一言不发。他乌黑的眸子微微闪动,从头到尾地看完,又返回来再看一遍。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烟云宫里一片寂静,只有云长流轻轻翻动纸张的声音。

云孤雁嗤笑了一声,声如寒冰:

“流儿,你不是想知道他瞒着你什么吗?仔细看看你的好护法做的事吧……瞒着你这个教主,出卖你幼时的恩人与爱人。”

“……”云长流沉默着,慢慢将信纸合上,仔细地折起来。

“再想想一年前,他私调阴鬼,焚烧骄阳宫,越过刑堂律令,先斩后奏杀了你的弟弟,雨溪一年后又违令擅自归教。”

教主闭上眼,薄唇绷成一条线。

他的颤抖不止,信纸褶皱成可怜的一小团。

“这些你倒是都放下了,想宽恕他,把人护在养心殿捧着宠着,可结果如何?”

关无绝只恨不得自己能当即去死。

死了干干净净,死了一了百了。

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天昏地暗,嘴唇发着抖喘不过气来。云孤雁说的是对的,密信也是真的,他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他只是想不明白,难道老教主当真就这么不信任自己,宁可断了叶汝这条路,也要用这么狠的方法斩断教主对自己的情谊?

“关无绝这个人太危险了。他对你欺瞒、违逆、算计、利用……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可笑你还一直认为四方护法忠心耿耿!”

关无绝听见教主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这么轻,轻的叫他痛彻心扉,痛不欲生。

“如今你的逢春生毒正是凶险的时候,决不能将这种逆贼放在身边。因此本座才要带他走!”

云长流倏然转过身,脸上无悲无喜。

竟是极为平静的样子。

他缓声道:“解释。”

关无绝不敢看他,只深深地俯下头做一个认罪伏诛的姿势。

解释?

他不知是否该感激这时候教主居然还愿先听他解释,可自己有什么好解释的?

“说话……”云长流的嗓音明显在尽力地克制某种情绪,“为何不说话!”

他继续往关无绝的方向走了两步,脚步却反常地摇晃的厉害。

教主嗓音低哑而颤抖地吐出个字,“为何你总是……”

他的话仿佛一声叹息,却没能说完整。

下一刻,云长流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身子径直撞上冰冷的地面,发出一声生疼的闷响。

就在倒地的同时,云长流浑身发着抖剧烈抽搐起来,转眼间长发已经湿透,他终于熬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

第60章 蜉蝣(5)

没有人能料到竟会有如此突变。

蛰伏月余的逢春生终于再次发作了,来势竟是这般凶险。云长流对疼痛的耐力已经达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当初箭镞入骨都能面不改色,这次发作的痛苦却能逼得他失声惨叫,其惨烈可想而知!

然而也只有一声,下一刻云长流便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右腕,面容惨白如纸,紧闭着眼再也不肯出声。

那炼狱般的痛楚诅咒再次降临在他身上,恍惚只觉得像是有人拿着烙铁滋啦啦地烧着每一根骨头,又像是万千毒虫将每一寸皮肉都撕咬成碎片,只恨不得彻底昏死过去才好解脱。

向来洁净的白袍早已滚在尘土与汗水之间,云长流再也无法忍受地蜷起身,四肢抽搐不止的样子极为吓人。

几声未出口的痛吟淹没在喉咙与被自己咬的血肉模糊腕之间,他疼的神志模糊不清,竟就要将头往地上撞!

“流儿!!”云孤雁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他不是没做好引得逢春生毒发作这一最坏打算,只是死也想不到竟会这样严重,比此前任何一次发作都严重!

从未有过的痛悔之色出现在老教主那张冷肃惯了脸上。他足无措,毫无形象地扑过来将长子抱进怀里,从背后伸出双臂将试图自伤的云长流紧紧锢住,痛声道,“流儿……莫要这样!是爹不好,是爹不好!”

他一面为云长流输着内力抵御肆虐的毒素,一面扳开云长流紧咬的牙关,试图将自己的指塞进他口,一叠声道:“流儿,好孩子,你咬我,咬我。”

脑海能感知到的除了痛还是痛,云长流用尽所有毅力才勉强找回一丝清醒的意识,艰难地摇摇头,用舌将父亲的指推出来。

他的听觉已经不管用了,耳畔一片嗡鸣;他努力睁开眼,却怎么也不能聚焦,只在一片摇晃的视线看见一抹熟悉的红袍跪倒在他身前,向他伸出。

……无绝。

云长流在心里轻轻地念。

这时候他疼的什么都忘了,包括刚刚那张信纸,只是循着本能昏沉沉地想:糟了,我是不是吓着他了?

……

这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直到这些事过去许久之后,关无绝还是无法回忆起这一刻他究竟是怎么个状态。漫无边际的恐惧、自责、悔恨还有更多连他自己都不知该以何称之的绝望情绪,在眼睁睁看着云长流倒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间决堤。

然而四方护法到底不愧是四方护法,哪怕此刻他已然崩溃自厌到恨不得去死,身子却仍能动起来。他踉跄地跪倒在云长流面前,想也没想就伸要去为教主渡些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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