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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鸾(622)

她,就是故意的!

裴贵妃含笑,看着他的目光从震惊到愤怒,再到仇恨与怨毒,神情始终不变,声音一直轻柔。

“陛下想说什么?”

皇帝很努力地抬起手,颤抖地指向她,喉咙里发出含糊地两声,最后只挤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字:“你……”

“我怎样?”裴贵妃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庞,忽然叹了口气,“陛下老了许多呢!想当初在折桂楼初见,您假称是温国公世子,当真年轻风流。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陛下老了,我也老了。”

裴贵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灯光下神情温软,仿佛流淌着春水,陷入回忆。

“我与阿景,相识于十五岁。那年的女儿节,他在水边送了我一枝花。到现在,我都记得他送我花的样子,少年羞涩,耳朵都红了。等了两年,我们终于成了婚,可惜夫妻缘浅,只一年时间,他就走了。”

裴贵妃垂目看着皇帝,眼里的情意在一瞬间褪去。

她淡淡道:“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和陌生人没有两样。而有些人,只要一个眼神相逢的时间,就能终生不忘。”

皇帝说不出话来,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愤怒得眼眶都要瞪裂了。

为什么?他在心里喊,到底是为什么?

他哪里对不起她?给她宠爱,给她位份,给她所有能给的东西。为了她,甚至容忍那个小子活着,这样还不够吗?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在他面前,都是假的吗?那些温柔小意,那些情意绵绵,都是假的吗?

“陛下是不是觉得,您对臣妾好极了?”裴贵妃点点头,“是,确实好极了。臣妾是后宫最受宠的嫔妃,入宫二十三载,盛宠不衰。无论少年时陪伴您的皇后与惠妃,还是后来进宫的一个个娇嫩美人,都不如臣妾受宠。可是,您是不是忘记了……”

她倾身向前,平静地看着皇帝苍老的脸庞,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您,是臣妾的仇人!”

皇帝紧紧咬住牙齿,几欲发出声音——这当然是他的错觉,事实上他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因为颤抖而上下牙碰撞而已。

裴贵妃脸上再无笑容,冷淡地看着他。

皇帝恍惚有一种感觉,仿佛时光倒流二十多年,回到了她还是永溪王妃的时候。

那时,她嫁给了皇长孙,成了他的侄媳妇。

她看着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礼节周全,却又冷冷淡淡。

他只是一个闲王,而她却是皇长孙的正妃,没有意外的话,将来会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

他虽然是叔叔,地位却远不如她的丈夫。

那种远在天边的感觉,让他日夜难眠。

直到后来,她守了寡,失去依靠。

再次相遇的时候,他已经登上了帝位,终于可以低下头俯视她,将她收入掌心。

对他来说,得到这个女人,仿佛摆脱了曾经低眉俯首的日子,而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

何况,她美丽而清贵,多才而知礼,是父皇从整个齐国的闺秀里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女子。

不像他的皇后,只是仗着先辈的一点功劳,才成为赵王妃。

很多次,他看着她的孩子,心里在想,如果这是他和她生的,哪怕冒天下之大韪,也要废长立幼,将皇位留给他。

可他不是。

他是自己痛恨的,她的前夫的孩子。

他越优秀,越像是嘲笑。

笑话自己,连生出的孩子,都是那么地愚蠢。

第777章 选谁

“您,是臣妾的仇人。”裴贵妃再次说道。

她看着皇帝:“您怎么能要求,臣妾爱上您呢?”

四目相对,皇帝终于从她眼中,看到这二十三年不愿意去面对的真实。

她从来就不爱他。

她甚至懒得恨他。

因为她看着他的眼神,只有冷漠。

裴贵妃淡淡说道:“当年若不是你,我们一家幸福美满。不必家破人亡,不用母子分离,更用不着以色侍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感谢你的宠爱呢?”

她退了回去,跪坐在床前,看着病床上的皇帝,就好像看着一个死人:“阿景死的时候,我的爱就跟着死了。这二十三年,委身于仇人,等的就是这么一天。陛下,你从阿景那里抢走的东西,该还给我们的儿子了。”

皇帝目眦欲裂。

他在心里狂喊。

不,他没有抢谁的东西,这个皇位,本该他得的!

三位皇兄争得你死我活,甚至朝局为之动荡,对大齐有什么好处?

他上位,四方安定,难道不是好事?

换成大哥继位,一定就能一统天下?

他登位二十三年,国泰民安,不正说明这是对的吗?

可这些话,他张着嘴,却说不出来。

外头传来声音。

裴贵妃看了眼,笑道:“张相他们来了,想必已经有了结果。陛下是个仁君,一心为了大齐,想必不会反对立越王为储的,对吧?”

皇帝眼中燃起希望。

他要亲口说,他不同意立那小子为储!他要杀了他,让他死在自己前头!让他们一家在黄泉相聚!

这时,万大宝端着药碗进来了。

“陛下,张相他们来了,您先喝碗药,提一提神。”他柔声说道。

皇帝眼中浮起欣慰。

他就知道,万大宝明白他的心意。等会儿他一定要当着众臣的面,立老四为储,断了那小子的路!

看着皇帝努力喝药的样子,万大宝眼中的不忍更甚。

可裴贵妃就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他只能一勺一勺继续喂进去。

刚才的皇帝,还能拼力挤出几个字,还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喝了这碗药,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万大宝的手轻轻地抖着,眼眶更红了,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泪来。

皇帝看在眼里,心想,至少还有这老奴为他伤心。

他一定要振作起来,揭穿这毒妇!

药喂完了,朝臣们也到了。

万大宝迎了出去。

裴贵妃用帕子帮他拭去嘴角的药汁。

皇帝怨毒地看着她。

裴贵妃平静自若,不当回事。

待福王与相爷们进来,她便避到了屏风后,由万大宝在病床前服侍。

众人先问皇帝的病情。

钟岳说得委婉:“几位相爷有什么话,还是赶紧说吧。”

众人心里一咯噔,这是撑不住的意思?

接收到询问的目光,钟岳微微点了点头。

皇帝这次病倒,情况本来就不妙,又因为安王摔断腿的事受到刺激,已是危在旦夕。刚才还呕了一次血,危上再危,现在钟岳也没有把握,他能不能撑过去了。

“圣上!”

看到进来的张倓,皇帝眼里浮起希望。

来了,终于来了。他要当众说出这事,让那毒妇的盘算落空!

“圣上。”郭栩抢上前来,嘘寒问暖,“您感觉如何?身子可爽利了些?这屋里的炭火也太热了,看陛下都出汗了。”

万大宝忙道:“是奴婢疏忽了。”

说着,急忙绞了帕子,给皇帝擦脸和脖子,连同手脚。

皇帝几次想抬起手,都被他顺手握住,擦拭起来。

皇帝心中发急。

这老奴是怎么回事?平时挺机灵的,这会儿怎么就看不出来?

他张开嘴,终于努力发出了一个音:“啊……”

“陛下!”万大宝急忙拿了帕子过来,擦掉他溢出来的药汁,泪光闪闪,“您咽一咽,不要吐了……”

皇帝被他擦了几下,反倒真的想吐了。

他喉结滑动,一口气堵着,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等万大宝擦完,皇帝眼神涣散,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精力,消耗得差不多了。

张倓皱着眉头,挤到面前:“行了,等会儿再擦。”

万大宝也觉得差不多了,恭顺退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