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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晟神情冷漠,听着屋内传来的父母的争吵声。
“你有什么资格怀念她?她这一辈子的苦,不都是你给的吗?兄长要娶她,你不敢争。你当初选择不争,现在又来摆什么姿态?”
四夫人声音激烈,仿佛过去十几年,在四老爷面前谨小慎微、柔顺体贴的是另一个人。
“说啊?为什么不说?你不是很生气吗?骂我呀!打我呀!”
最终传来的,只是四老爷冷淡的声音:“我不与你计较。”
“明菖!”四夫人却要与他计较,声嘶力竭地喊,“你这个懦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想的是,虽然是双生子,可自己差了哥哥太多太多,只有他配得起她,你配不起!”
“是啊!你跟你哥怎么比?他从小聪明过人,人人都说他是明家的希望。而你呢?你哥都要去参加春闱了,你连乡试都过不了!所以,当你哥想娶她的时候,你却步了。你觉得跟他争,是自取其辱!她这样美好,该嫁的应该是你哥这样的完人。可是你没料到啊!你料不到你哥会死得那样早!”
“于是她成了寡妇,于是她被老六欺凌,生生吊死了!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很心痛?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那样也许她就不用死了。可是,她现在死了,你连为她报仇都不敢,只能躲在屋里伤心!你就是个懦夫,彻彻底底的懦夫!”
四老爷扶着门,漠然而立。
说错了啊。他在心里说。
他早就发现了,可是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没有资格。
最有资格的那个人都默认了,他有什么资格!
也许她死了才是好的,就不用再受苦了。
屋外,明晟发现自己出奇地平静。
或许是因为,早就意识到了吧?
在别人眼中,他有个再圆满不过的家庭,可明晟知道,这只是表相。
父亲心思游离,从来就没放在这个家里。
母亲心怀怨恨,只是十几年来一忍再忍。
他们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表面那样的圆满,揭开来,里面却是那样的不堪。
“相公!夫君!老爷!”四夫人凄声喊道,“你能不能正眼看看我?便是这样痛骂,你都不屑与我生气吗?是不是要我骂她贱人,你才会有反应?她再好,我才是你的妻子啊!”
明晟眨了下眼睛,不知道自己该去心疼母亲,还是该袖手旁观。
“我知道你不会的。”四老爷轻轻的声音传过来,“这些年让你这么痛苦,是我的错。但是,太迟了。我原来以为,自己能当个好丈夫、好父亲,我真的以为自己能做到。但是,十年前……我做不到了。”
她幸福着,所以他可以抽身。当她身陷泥沼,他就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愧疚中。
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事情早就不能挽回。
他愤怒地去找二哥,结果被带到了那个小院子里,见到了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人。
从那时起,他就不是一个人了。
他只是一个傀儡。
“别再惦记这件事了。”他的声音冷静极了,甚至带着一点同情,“孩子都这么大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为了我这么个懦夫,为难自己,太不值了。”
直到这时,四夫人终于痛哭起来:“你好狠心,你好狠心啊!”
他的同情,是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窝,将最后的希望搅得粉碎。
这样的置身事外,才是真正的决绝。
不是他不给,是做不到。
天底下最叫人为难的事,就是做不到。
哪怕海枯石烂、天崩地裂,哪怕她有千般对,他有万般错。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第79章 一算
明微将金簪插到发间。
她身上还穿着孝,这样一只金簪戴在头上,很不相衬。
但杨殊只是笑吟吟看着,说道:“美人就是美人,不管怎么样都好看。”
明微并不理会,只问:“阿绾姑娘呢?还随不随我回去?”
“自然要随。”杨殊说,“连庚三那样的人,都能被击杀,若是放你一个人在明家,谁知道什么时候死?我这人,最舍不得看美人死了。”
“阿绾姑娘的武功比庚三强吗?”
没等他回答,她便接下去道:“你就不担心她与我一起死?”
杨殊叹了一口气,笑着承认:“好吧,我一直派人盯着,如果真有人要动你们,他们第一时间就会闯进明家。”
明微看了他一会儿,也笑了:“杨公子对阿绾姑娘真好。”
杨殊哈哈一笑,冲她眨了眨眼:“吃醋了?”
她慢吞吞地理着袖子:“吃醋的人,难道不是阿绾姑娘?”
杨殊就语重心长:“小姑娘家,依赖心重,你莫与她斗气,待她再大一些,就明白了。”
明微笑而不语。
她笑得太意味深长了,令杨殊不得不回想,自己方才那些话,有什么漏洞吗?
“明姑娘笑什么?”他决定问出来。
明微没有回答,却道:“我给公子算个命如何?”
杨殊一怔,随即笑了:“玄士还要会算命?”
“命师。”像先前那样,她出口纠正,然后解释,“术士相师、巫医僧道,都是玄士。术士不一定会看相,相师不一定会抓鬼,巫医僧道各有所长。但是,命师必须全都会。因为……”
“天下玄士之首,方为命师。”
“公子知道这句话,是找到相关记载了?”明微抿唇一笑,又说,“我算命很贵的,千金难求一卦。今日看在公子顺便护我性命的份上,免费送一次。公子要不要?”
杨殊笑:“命师大人亲自为本公子算命,不要岂不是太可惜了?”
明微便取了纸笔在手:“公子的八字?”
杨殊说了八个字。
明微一一写下。
杨殊甩着手中折扇:“本公子连八字都告诉你了,可是给了你逼婚的机会啊!明姑娘不珍惜一下?”
明微没搭理他,只将这八字掐算了一遍,忽然就笑了。
“倘若这真是公子的八字,那便是天生的富贵命。除了妻运不太好,这一生再顺遂不过,没什么可算的。”
杨殊扬了扬眉:“明姑娘这话说的有意思,什么叫倘若?八字还能有假?”
明微慢吞吞道:“公子或许不知,命与运是互相交缠的。命中有运,运中有命,二者相辅相成。命与运合不上,肯定有一方不对劲。我对自己的观气之术,还是挺自信的。”
意即,你这八字就是假的。
也是有意思,她生平第一次,遇到个算命给假八字的人。
堂堂命师,她这一算,可是千金难求。
到底是怕她逼婚呢,还是担心泄露某些东西?
“找到这样一个八字,不容易啊。既要年龄对得上,又要合上出身,还要与原定命格有一定的相似性。”明微点点头,“是个高手啊!”
她揭开香炉,将写有八字的这张纸焚了。
杨殊眨了下眼:“明姑娘这话的意思,本公子不大明白。”
明微看着他眉间的朱砂痣:“改命的人我见得多了,改到像公子这般,还是第一次见。这颗痣,点了很多年了吧?单是一个假八字,还不算什么,连面相也一并改了,才是高手中的高手。这让我更好奇了,到底什么样的命,值得如此费心?”
“哈哈,”杨殊把玩着折扇,“这么好一个逼婚的机会,明姑娘居然不要,真是伤本公子的心啊!”
满口谎话的人,明微懒得与他多说,起身:“我这人,不爱欠人情。杨公子这一算,暂且与你留着,哪一天你真想算了,再来寻我。”
走到门口,又停了下:“对了,阿绾姑娘的面相也挺有意思的,你们二人气运相交,看似凶险至极,却又暗藏生机。如此贴合的气运,一般来说,不是夫妻,就是亲属。”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