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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琥珀(126)

作者: 云住 阅读记录

杜尚听了,沉默了会儿。

“你说的也是,”他说,顿了顿,“但是吧,真进这行之前,和进了这行之后,感觉真是,一点儿都不一样……”

林其乐低下头,她能听到蒋峤西在隔壁房间和人开电话会。

“都是不一样的……”林其乐说,“我大学刚实习的时候,也特崩溃,觉得理想和现实也差距太大了。”她说,“但是我觉得,大家一定都是往好的方向走的。”

“我现在啊,每天这日子过的,就差不多是樱桃你实习时候的感觉了……”杜尚轻声道,“平时在学校接触的,都是和咱们差不多的人,到了外面……你知道吧,自从我们院上次出了那个暴力伤医的事,我跟我师兄弟现在每天记最清楚的是什么啊,逃生路线,就记怎么跑了……”

林其乐听他说:“有时候真要忘了……当初是为什么想当医生了……”

“真有这么严重吗?”她说。

“严重啊,”杜尚无奈道,“你看我们,甭管读的好不好吧,都是要读八年才读出来的,好好上着班,忽然被个社会闲散人员打成瘫痪了,你说这谁不害怕吧?”

林其乐说,应该在医院门口配套盖派出所和警察局。

杜尚说,不是那么简单的:“警察叔叔也得照章办事,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医院有流氓。”

林其乐说,他如果打你,你就打他啊!

杜尚说,可不行,那就成“互殴”了你知道吗,这警察蜀黍也得把我带走了!

“幸好我小时候,不是现在,”杜尚忽然感慨起来,“不然在我爸那挨了打,来了医院一看,嚯,医生也在挨打,你说这还有正常人吗?人长了张嘴不会用来说话和沟通的,干什么就只会打人呢?”

“我觉得有的人就是不会沟通的,”林其乐忽然说,“我见过有的家长很疼孩子,但他们还是会打孩子,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自己都像个孩子一样——杜尚,你相信吗,不是每个人都有你和我这样的……就是有事情知道要怎么说……”

“你的意思是,”杜尚冷笑一声,“那些打医生的人,他其实挺尊重我们?并不是真想打我们?”

他明显觉得林其乐的话很可笑。

林其乐沉默了一会儿。“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如果他们也懂一些科学,接受过真正的教育,知道怎么表达,他们可能就不会这么做了。”

“哪有这样的人啊?”杜尚问,“满大街一百个人里能找着一个这样的吗?”

林其乐感觉杜尚确实受刺激受大了。

杜尚用筷子搅了搅最后一口面条,吸溜着吃完了。

他说:“樱桃,你看到一个人做坏事,你总觉得他是缺少教育。但你知不知道,这天底下有的人做坏事,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坏啊!现在教育普及率多少啊?怎么别人不去犯罪就这些人犯罪呢?”

他又说:“你们老师,再怎么努力,也教育不了所有坏人,就像我们医生,再怎么努力,也治不好所有的病人!”

林其乐不说话了。

“你看看咱们这几个人,”杜尚说,“一个你,读师范,一个我,学医,都是又忙又累又挨骂又没钱……蔡方元,大老板当着,余樵,大飞机开着,我这点苦水也就和你说说了。”

林其乐一直知道,她和杜尚之间,有太多共通之处,和性别无关。

“你现在好了,毕竟去了个好点儿的幼儿园,也是一样教孩子,你看我……”杜尚说。

林其乐说:“我在香港的时候,去那边私立医院——”

杜尚苦笑起来:“可别提了,要是连我这种人都挤破头去私立医院,公立医院还有人能看病吗。”

林其乐在沙发上躺下了,电视上演着梦幻偶像剧,可他们面对的现实却是丝毫不梦幻的。

“杜尚,”林其乐念叨,“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每一天过得还挺有价值的。”

杜尚笑道:“哎……还成吧……”

他讲起一事儿来,说医院有一小男孩,自从在杜尚他们主任的门诊看过病,每回来复诊都来粘着他。

“他说,他长大了也想当医生。我说你再多斟酌斟酌啊,我小时候就是这么被骗进来的!”

林其乐哈哈笑起来了。

杜尚笑着叹了一声。

林其乐瞧着天花板上的灯泡说:“我觉得挺好的,无论你,还是我,杜尚,我们都不是那种能去经商、炒股、开饭店、赚大钱的人,我们这种性格,就不适合做那些,就是去做了,也不会快乐,很可能也赚不着钱的。”她又说:“我要不是走了狗屎运,认识了蒋峤西,我现在每个月肯定就拿两千块钱,可能还天天回家哭……”

“不对……”林其乐又说,“我要是不认识他……我可能还在群山,因为初中时候不好好学习,光玩,考不上什么好高中……现在不知道在干嘛呢。”

杜尚说:“你不会的。”

林其乐说:“怎么不会啊。”

杜尚说:“那按照你这么说,我要是不认识你们,要是没有林叔叔、余叔叔当年照顾我,收留我,我岂不是小时候就被我爸打死了!我妈也活不长!”

林其乐一愣。

“本来就没有什么如果,”杜尚说,“樱桃,你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你努力过,应得的。我也是,我肯定不可能一辈子就拿这么点工资,我们这行就是熬嘛,等我将来也熬成主任大牛了,我雇俩保镖站门诊门口,我看谁敢揍我。”

林其乐笑起来了。她本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杜尚。

但他们聊着聊着,好像不知不觉就这么想开了。

一旦想开了,就没有什么难事了。

“杜尚,你真要小心点啊,”林其乐说,“你学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到时候跑快点啊,万一还没变成大牛——”

“那肯定的,”杜尚站起来,端着面碗去丢,他握着手机说,“我还要给你们婚礼当司仪呢!”

深夜的病房走廊,还有许许多多要休息了的病人和家属,这里称得上是人世间最残酷的地方之一。

杜尚悄悄走着猫步:“你说我在你们婚礼上唱个什么歌儿好呢?拿手的实在太多了!”

蒋峤西又见了一天的投资人,他生性不爱与人攀谈,但极善于捕捉重点,直击要害,所以沟通还很顺畅,用他新合伙人的话来说:“脑子转得太快了,搞数学的人就是这种特点:目的明确,不择手段。”

蒋峤西听到这样的评价,也没什么感觉,他本来就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哪怕那不是什么好词。

合伙人还说,他和蒋峤西以前在大摩的上司一样,都认为蒋峤西是那种必定会成功的人。

他抗压能力极强,学习速度飞快,做事细心,注重细节,大脑运算能力远超常人——这是一个到了谁手底下,当年的教授也好,如今的经理也好,都舍不得放他走的太优秀的年轻人。

他又踏实肯干,加班加得任劳任怨,心态沉稳,遇事冷静,他看起来太适合金融业。

更别提,他人品还没什么问题,在香港照顾着出事多年的堂哥,谈了一个异地女朋友,是初恋,二十二岁就结婚了。在外从不拈花惹草,在香港追他的女生那么多,也没什么桃色传闻,现在还直接为了太太重回故乡来了。

合伙人问,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蒋峤西摇头。

“以后就在这儿发展了?”合伙人问。

蒋峤西想了想,还是摇头。

林樱桃发微信给他,说不用去幼儿园接了,她买了点南京板鸭,正在走路回家:“想吃枣面馒头吗,我再买些红糖?”

蒋峤西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走进那家挂着中国福利彩票招牌的电子维修店。

“哎帅哥!”店主是个光膀子的男性,一看见蒋峤西,立马抬手打了个招呼,他正给一位老大爷打双色球号码,伸手从身后堆满耳机和旧机器的架子上拿下一个盒子来,“给!修好了,电充好了,里面文件也给你拷出来了!配了个充电器,U盘你得给我单加六十块钱……耳机?这种怎么样,配个耳机再加四十,给你打个折,给我四百块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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