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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野(140)

别人不清楚,梁秦是太清楚了。栗鸿文不舍得自己下属陆怀征抛头露面的,这才想着让徐燕时去做这个所谓的榜样,但中国这个舆论环境,枪打出头鸟,你站得越高,摔得也越惨。

你要成为大家的榜样,那就得在大众面前,把自己扒得一干二净,包括你经历过那些见得人、见不得人的。别人不了解,只有梁秦了解徐燕时经历过什么,难道要他在所有人面前,把自己曾经那些被父母抛弃的伤心事再揭出来?

梁秦可舍不得徐燕时出这个头,也丝毫不顾及,直接夺过电话给怼了:“不好意思啊,老栗,你心疼你下属,我也心疼我学生,你最好赶紧让人把国内那些消息给撤了,不然我回去就找军分区最高领导说理去,陆怀征是军人,他有保护,我也提前给你支个声,我这学生不久也要进研究院的,也是保密人物!”

梁秦气哄哄地挂了电话。

“什么东西,别搭理他,敢打我的人主意。”

看徐燕时眼神含笑,梁秦约莫是觉得自己过激了,哼唧一声:“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马上写完了。”

梁秦怕自己太过武断,还是问了句:“你对外交部有没有兴趣?”

徐燕时摇头,直接说:“没太大兴趣,要真去,什么还都得重新学,我专业也不对口。”

徐燕时还是偏理工类,梁秦一直这么觉得,遂点头:“那就行,还是做你的科研,论文写好了早点给我,别拖了。”

“好。”

那边,蒋元良跟陆怀征也在闲聊。

蒋元良:“你跟徐燕时认识?”

“我一妹妹的朋友,见过一面,不太熟,”陆怀征眯眯眼,笑容一如既往地清灿:“干嘛,您看上了?想纳入麾下?”

蒋元良白他,倒也解释:“刚刚美国代表团的那个克莱韦教授,跟秘书长在打听他。”

那时,陆怀征跟徐燕时还不熟,徐燕时对他不太热络,陆怀征也不是喜欢热恋贴冷屁股的人,除了开会,两人也没什么交流,对徐燕时他不太了解,没发表什么意见,只听蒋元良道:“这位克莱韦教授也是出了名的惜才,还记得前几年闹那么大的沃尔夫条款吗?”

陆怀征沉吟片刻,点头道:“记得,禁止中美两国之间展开有关美国航天局的活动是吧?”

蒋元良点头,眼神哀婉:“是的,后来还禁止中国籍人员参与任何美国航天局的会议,大致就是这样,这位克莱韦教授,是第一个提出反对的,因为他的喷气推进实验室里,就有很多中国学生。我记得有年航天研究会上,克莱韦教授挖走了我们中国一个研究员加入了他的喷气推进实验室。直接入了美籍,我当时还挺气的,但后来想想,这都是个人选择。”

陆怀征没说话,只听蒋元良叹口气露出一种惋惜的眼神:“不知道这位年轻有为的徐总,会不会加入美籍?”

……

当天下午的会议中,就“水下航行器存在布设及校准的问题”展开了一场激烈讨论。

图斯兰本地科学家哈德兰,是一位非常疯狂且大胆激进的科学怪人,提出的论点都非常千奇百怪,甚至是剑走偏锋有点另辟蹊径的感觉。

简单的说,水下定位航行器的位置和追踪,都需要浮标来确定,而平常的惯性导航中,他需要通过全球定位导航系统来导航信号,如果调校不准,水下航行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浮出水面,导致目标暴露。

哈德兰认为,水下航行器的研发进入了一定的瓶颈期,目前出现的几个问题都无法解决,惯性导航里调校不准,以及涉及到的差分GPS基准站等等问题。

包括在前几天隐形飞机的设计上,哈德兰跟蒋元良面红耳赤的“死侍”争论都令人目瞪口呆。

在哈德兰眼里,科学没有人性化,只有怎么样将目前的科学技术发挥到极致,甚至提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理论——“水下航行器的设计在一开始就存在不合理,为什么不能根据现有的情况改进,也许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就好比,人为什么叫人?只不过是因为,我们生下来别人告诉我们,我们是人,而那些流着哈喇子整天只会汪汪汪的生物叫狗,你们有没有想过,其实很有可能,我们是狗,而那些小狗狗们,他们才是人。”

话音刚落,当下整个会议厅哗然,克莱韦教授当下提醒他:

“请不要用你学术界的辩论放在会议上讨论,哈德兰先生。”

哈德兰举了手,“我只是借这个例子说明一个问题,水下航行器或许它并不叫水下航行器。有些认知,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名称只是个称呼而已。”

克莱韦觉得哈德兰一定是图斯兰本地政府派来的间谍捣乱,无理取闹到令人发指。

“但哈德兰先生,咱们现在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你最近几天提出的问题,毫无营养,甚至耽误我们的会议进程,请你注意一下。”

哈德兰压根没听进去,还在喋喋不休地自顾自说:“克莱韦教授,或许您也不叫克莱韦?也许是屎壳郎?”这全然是挑衅。

克莱韦始终全程保持礼貌的绅士风度:“谢谢,我很喜欢你给我的新名字。”

哈德兰得意地倚着凳子,会议长敲了敲桌,示意他说话注意措辞,也仅此而已,没说任何重话。

会议桌上,其余人已经开始唏嘘。

一旁,忽然插入一道年轻男人清冷的声音:“打扰一下。”

所有齐齐望过去。

老教授身旁坐着一个模样英俊,五官冷淡的年轻男人。

徐燕时看向哈德兰,用流利的英文问道:“不知道您知道不知道一个著名的科学实验?”

哈德兰:“什么?”

徐燕时:“David Reimer,他一出生就被父母送往医院做了割包皮手术,手术失误,将他整个生殖器官都给摘了,医生建议让父母告诉他,他本身就是个女孩,并且将他当成女孩来养。”

哈德兰:“然后呢?”

徐燕时:“他在三十八岁的时候得了抑郁症自杀,他的认知一开始就是被颠覆的,就像你说的,男人可能是女人,女人可能是男人,只不过是个称呼问题,那为什么他最后会自杀呢?是觉得自己长得像男人,可是却没有男人该有的器官,自我怀疑和纠葛了十几年后自杀了?或者你又怎么知道,在发明这些之前,咱们的前辈们,没有经历过这种白马非马的阶段呢?”

梁秦咳了下,示意他差不多适可而止了。

哈德兰不理解白马非马。

徐燕时笑了下,建议他:“或许你可以尝试学习中文,因为在我们中国,有种汉字叫甲骨文,他是根据象形字演化而来的,每个字和物体都有相对应的图形解释,比如人,这个字,一撇一捺,站的就是人,狗,四肢跪趴犬,那就是狗。所以人狗不分的问题,在中国不存在。”

……

“啪啪”,两声单调的掌声响过,忽然响起一串热烈的掌声。

哈德兰脸上的笑容随着那消逝的掌声一般,渐渐消失,淹没,直至看不见。

会议结束,徐燕时在厕所抽烟的时候,被克莱韦教授的助理拦住。

-

七月,北京。

向园格外想念徐燕时,她每天必干的一件事,就是上网搜新闻,看看图斯兰今天有没有媒体相关的照片,新闻上只要看到关于图斯兰的字眼,她都会忍不住留意,心下恍然,却不觉,这个男人已经不知不觉钻进她的生命里了,无处不在,甚至她自己都毫无察觉。

下了班,回到家,仿佛满脑子都是离开前那周,两人在房间各个角落缠绵的气息,甚至恍惚间,都依稀都看见他或站、或坐着沉默抽烟的样子。

或者是他一边吸烟,一边瞧着自己的样子,深黑色的眼珠似乎又比一般人亮点,总像是带着漩涡,要将她卷进去,一如汪洋大海,将她吞没,深情地叫她心脏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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