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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145)+番外

分明是有些枯燥的活计,她却不觉厌烦。

过了一个时辰,起锅。

谢漪所烹是一碗鸡丝汤面。鸡汤是白日便熬下的,用的是山鸡,此时已熬煮得脱骨,汤色油亮香浓,谢漪撇去了浮沫,以砂锅继续炖熬。

面条是自己揉的,白细光滑,在清水中煮至七成熟,盛起晾凉,使面条软而有筋,入口绵滑,嚼之有味。而后便将面条盛入碗中,取滚烫的鸡汤浇下,鲜香扑鼻。

谢漪取了食盒,欲领着刘藻去厅堂,刘藻却迫不及待,不肯去,就要在这里。

幸而相府管束得严,厨下最产油烟的地方,却不见油腻,十分整洁。

刘藻抱着碗,就狼吞虎咽起来,仿佛宫中一直饿着她,不与她饱腹一般。谢漪从未见过她如此有食欲,大口大口的,但并不囫囵吞下,细细品尝后方咽下肚,专注的模样堪比方才往灶膛中塞柴禾。

刘藻一口气吃完,连汤都喝尽了,肚子鼓鼓的,浑身都是暖融融的热意。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道“真畅快。”

谢漪拍拍她,令她起身走走,此去卧房,恰好要穿过园子,正可往园中走走。

刘藻好奇,一面跟在谢漪身后,一面问她“丞相何时学的手艺?”谢相忙得很,哪里来的空闲学烹煮的技艺,她是丞相,终日都忙于天下大事。可观方才的手艺,谢相做得甚为纯熟,可见时常为之。

“养病那一阵自厨娘处习得的。”

那一阵神医入京,她坠马后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可刘藻非得要她再养一阵,她闲极无事,便往厨下学了些烹煮的手艺。

刘藻长长地哦了一声,语调千转百回,唇畔带着坏坏的窃喜。

谢漪转头,将目光望入竹林间,看竹林间犹如穿过密林的月光一般皎洁的积雪,不理她。

刘藻不时瞥她,咬了唇,方不至于笑出声来。又走出两步,她终是没能忍住,凑过脑袋,到谢漪耳畔,声音裹着呼出的白气,笑眯眯地问“可是为我习得的手艺?”

真是坏得很,知道便知道了,她非要说出来,引得谢漪害羞。

谢漪往前快步走,刘藻追她,扯她的衣袖,不依不饶“我说得可对?”

她真是烦人得很,全无皇帝的稳重威严。谢漪被歪缠得没办法了,便欲随口答一句,应付过去也就是了,横竖陛下顽固了些,却是很好应付的。

可她一停下,开了口,却是“暂且,还只会这个。”

她说罢,便觉窘迫,见卧房就在眼前,快步走了过去。

刘藻却更高兴了,笑意满满,跟在她身后,入室内许久,仍是在笑。谢漪无奈,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变得这般傻气,小时候可瞧不出来。”

分明是嫌她傻气,刘藻却像是听了什么夸奖一般,笑意更深。谢漪只得转过头去,不看她,可片刻过去,她也忍不住有了笑意。

都这个时辰了,自不会将刘藻赶回宫去。

室内点了烛火,婢女们都被遣下去了,谢漪靠到榻上,心情开阔了许多。

她们一阵沉默,终是谢漪先挑起话头“你我之事,我已与文儿提过了。”

刘藻今日来,便是为此,只是不知如何开口罢了。看谢文的态度,也知必是不好。她垂下眼睑,道“不想遇上的第一道坎坷,竟是你我信重之人。”

她原先也估过,大臣们势必反对,诸侯也必嗔目,谢文得知兴许也反感,但她却未想到,他反感到欲与相府划清界限的地步。

“他是……如何说的?”刘藻问道。

谢漪自不至于原话告诉她,只道“他恐怕不愿出力。”

刘藻笑了一下,心下已是怒不可遏。皇帝当久的人,难免唯我独尊,正欲讥讽上两句,便看到谢漪面上的低落与失望。

她猛地清醒过来,于她而言,谢文不过是一兴许堪用的大臣而已,可于谢相而言,他还是一名十分亲近的晚辈,她教导他,培养他,是花了心血的。

刘藻咽下了恼怒之语,安慰道“其余事上,他都极孝顺,可见,心地并不差。你并未看错人。又兴许他不过一时难以接受,过些时日,便来与你请罪了。”

她这般努力地安慰,谢漪弯了弯唇,略显失落地低了头“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

用谢文是看在她的面上,她也是赞同的。如今谢文靠不得了,许多事便要重新布局。可萌萌,她是那般期盼着她能入宫,能居住到椒房殿中去,因谢文,又要推迟到不知哪一日了。

第120章

严于律己之人,若见差错,与她无关倒还好,若与她有关,她必自责。

刘藻哪里见得谢漪自责,她道“你可记得,我往神明台拆过一回字?结果说,徐徐图之则吉。既是要徐徐图之,哪有一往无前、顺顺当当的,谢文这事,也是情理之中,若我们所托非他,而是旁人,也未必就能顺利了。怎么能怪到你身上。”

她何曾信过神明,每年岁末的大傩都是面上肃穆心底敷衍着过去的。实则哪有皇帝年轻时便信神明的,多半是到了晚年,有所求时方才虔诚起来。谢漪静默着握住她的手,要她也上来。

刘藻除去衣裤鞋袜,钻到被窝里。被窝里暖暖的,全是谢漪的味道,香气清浅,几近于无,偏生刘藻却觉得其中有淡淡的甜。

她靠近些,赖到谢漪身上,谢漪道“好好睡。”

刘藻便松开些,看到谢漪仍旧未开颜,她也跟着低落起来“你我哪有对得住,对不住之说。真要计较起来,也该是我对不住你才是,若非我当年执意,你如今势必过得快活得多。”

谢漪蹙眉“萌萌。”

刘藻望向谢漪时,她的眼睛里总带着依赖与纯真,然而却只剩下黯然。她侧过身,正对着谢漪,道“所以,不要自责了。”

她如此诚挚,谢漪又怎能继续自责,使她不安。她点头,主动与她说起如何改换布置。

其实她们都知,谢文未必会一直犟下去,兴许过上两日他便想通了,会来相府请罪。可谢漪与刘藻都不敢冒险,这是将身家性命、大汉天下一并托付的大事。谢文起头的反感太重,她们已不敢信他了。

说了大半夜,将近黎明,方停歇,幸而翌日休沐,她们一个不必听政,一个无需上衙,倒不妨起得晚些。

刘藻靠着谢漪睡着。她在她身边时,素来心境安宁,可这回她却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她宣布立后时大臣们愕然的形容,看到天下人唾骂不知羞耻,看到诸侯王反叛,犹如景帝的七国之乱一般,声势浩大,锐不可当。她调兵遣将,意图平叛,却发现她众叛亲离,满朝大臣都等着诸侯王入京,都迫不及待地欲为他们打开长安的城门。

更可怕的是,她最终失了天下,连累谢相与她一同受辱。

刘藻被吓得醒过来,窗外天光明灭,半黑半亮。那梦太过真实,她睁眼瞪着房梁,过了好一会儿,方意识到这不过是梦境。到了这时,她方发觉心口处拧成一团,便如血液被人抽干了一般,疼得痉挛。

刘藻喘着气,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梦中的情境,阴暗的大牢潮湿可怖,垫在地上的稻草都发了霉,臭不可当,谢相被囚在这污秽之地,天下人将皇帝失德的罪状都加在她身上,她被押解至午门,受凌迟之刑,她被迫亲眼目睹,忙不迭地写下退位诏书,跪求他们放了谢相。可一退位,她没了用处,更救不了谢相,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刃割在谢相身上,看着她忍痛,看着她受不住,痛苦哀嚎,看着她的囚衣都被鲜血染红,渐渐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肉,倒在血泊中,迟迟不得解脱。

这梦境太过不祥。

大冬日里,刘藻冷汗淋漓,口舌干涩。

谢漪尚在熟睡。

刘藻转头看她,却并未镇定多少。心口的痛意仍无消退,动一动便愈加尖锐。可她仍是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抬起谢漪的手臂环到自己身上,将自己容纳到谢漪怀中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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