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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70)+番外

刘藻已有些日子没读书了,闻言便很惭愧,答了先前看的那卷《鬼谷子》:“惊奇于张仪苏秦之辈有纵横长短,左右颠倒之口舌,故而寻来看了看。”

谢漪知她睡不着,干坐着也是无趣,便道:“臣为陛下读一段可好?”

刘藻受宠若惊,点了下头,道:“我令、令他们将书简取来。”

宫人们动作麻利,听令、取书,不过片刻。谢漪在床前的一张榻上跪坐下来,摊开了书简,择取一段,缓缓念下来。

她口齿清晰,咬字流畅,无丝毫卡顿之处。刘藻一听,便知谢相必是读过此书,兴许还会背诵。

她听得认真,先秦诸子,鬼谷先生通天彻地,机谋卓绝,少年人多喜此神鬼莫测之诡,刘藻也喜,只是她所喜,与常人不同,她是欣赏鬼谷先生对天下情形之判。

刘藻听着,渐渐地却又将心思转到谢漪身上。她就在她面前,为她读书解闷,刘藻忍不住细细地端详她。

谢漪与宫中鲜亮娇嫩的宫娥不同,她今朝三十岁了,岁月积淀在她身上,气质不免雍容而温厚,但她与刘藻所见的其余妇人也不同,谢漪身上别有一股高洁之气,如山巅之雪,不染尘土。

她凝视着她,只觉谢相哪里都好,无一处不妥。她的颈修长如凝脂一般,光洁白皙,她的眉目婉约大气,像是能容下天下万事万难,她的唇,有些薄,却并不薄得无情孤冷,微微勾起时,还有些妩媚。

刘藻看得目不转睛,不依不舍,谢漪察觉到了,她停下诵读,抬眸望过来,与她笑了一笑,问道:“可是书简无趣,使得陛下厌烦了?”

刘藻忙摇头,只是要她说她为何走神,却是说不出口的,她问道:“谢相累吗?”

谢漪不累,只是刘藻不听,她也就不接着念了。她放下书简,倾身摸了摸刘藻的额头,又有些发热,但较之先前触手滚烫,好了不知多少。

“再过上三两日,陛下便可往外间走走。”她柔声说道。

刘藻也想快快好:“现下也不难受了。”她这样说,好使谢相更放心些。

谢漪时时伴着她,哪里不知她的境况,闻言便是一笑,又看了眼滴漏,夜将深了,便与刘藻道:“时候不早,陛下安置了。”

她这样一说,刘藻方觉身上酸软。谢漪扶着她躺下,为她掩好了被,陪在她身边。刘藻知道,只有她睡着了,谢相方会去歇着。她闭起眼睛,专注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刘藻渐渐睡了过去。

隔日医官来诊脉,颇为惊讶地发觉,陛下心事疏散不少,心头那一阵郁气,竟有消散之意。他喜道:“长此以往,不必多久,陛下便可大安了。”

刘藻自是知晓,这是谢相在的缘故,她是她的药,她在,自是药到病除。有这一番心思在,刘藻不免觉得高兴。她努力忽略了谢相在此,有几分真心,也极力不去想她那日满目的厌恶与口中那一句恶心。与自己说,往后是好是歹,暂且不论,眼下总是好的。

然而假象终归是假象,刘藻知道。平和的表象下,心在无声无息地腐烂。看似疏通的郁气,更深处却弥漫着更为深刻的悲伤。

又过半月,刘藻大好了,这一阵子,朝中有谢相看着,并无乱象,大臣们仍旧各司其职,倒是与了梁集一口气喘,但也紧紧一口而已,掀不起风浪。

刘藻重又视政,谢漪也回府去了。

三月春意烂漫,宫苑之中满目芳菲。

谢漪入宫来,与她商议太后之惩。太后败局已定,随时可下诏拿下。也的确是时候商议此事了。

二人便入苑囿,一面交谈,一面行走于春色中。

刘藻道:“我已思虑再三,欲迁太后入长门宫。”

长门宫是陈皇后废黜后所居,用以幽禁太后,正是合宜。

谢漪闻言,也挑不出什么不好。太后不能废,但也不可不罚,迁入长门,虽无明诏废黜,却有隐藏含义,朝中人人都懂。她道:“明日臣便上奏。”

刘藻摇了摇头:“不必谢相上奏。”

谢漪便不赞同,还要劝说,刘藻笑了笑,眼中盛满暖暖的光芒,道:“我总不能老躲在谢相身后,我想有一日,也能站在谢相身前。”

她说着这话,眼中有少许腼腆,可面上神色没有半点动摇。

谢漪见此,也笑了一下,语气随之柔缓:“我保护你,是应该的。”

刘藻闻言,心口有些甜,有些酸,还有些细针扎入般的疼。

苑囿中那一处桃花开了,清风一吹,花瓣散了满园,空中还有柳絮,漫天飞舞。谢漪止步,刘藻也停了下来,朝她看去。

谢漪的目光就像这春风一般,几能熏人欲醉。刘藻沉醉在她的目光中,固执道:“我保护你,也是应该的。”

“傻孩子。”谢漪摇头笑道。

这便是默认了。刘藻顿觉欣喜。

谢漪复前行,柳絮纷飞,飘落在她发上。刘藻看到,欲为她拣下,手还未抬起,便像僵住一般,克制地握成了拳。

她将手背到身后,几度犹豫,终还是问出了口:“你可还怨我?”

她因她病,软化下来,不再提起,那她心中是否已原谅了她?刘藻忐忑非常,心中慌到了极致,她望着谢漪,欲看清她脸上每一点细致的变化。

谢漪没想到她竟主动提起,怜爱地望着她道:“我早已不怨你。”

刘藻惊喜。

“那日的话,过分无礼,惹得陛下伤心,是我不好。”谢漪歉然道。

她说的是那句让她日夜痛苦的话。刘藻无措地站在原地,本就是她无礼在前,不该让谢相来向她道歉。她心慌得很,嗫嚅道:“本、本就是我……”

谢漪却以温厚的目光阻止她说下去。

刘藻的心猛然间像是被剖开挖出般剧烈地疼,她预感到谢相要说什么了。她的脸色煞白,眼中有抵触,有无力,有哀求,可她终是什么都没说,默默等着谢漪说下去。

谢漪惊于她的敏感,更是心疼她的缄默,可事到如今,有些话,总该说开了。

“你年幼之时,也曾大病过一场,我却不能日夜照顾。”那时她正博取昭帝信赖,而陛下离宫不久,朝中有不少宗亲大臣,暗中派人盯着这先太子之女。

“有一夜,我当真忧心,便冒着风险,夤夜潜入老夫人宅中,亲来探望。你烧得糊涂,却很乖巧,既不哭也不闹,只是闭着眼睛,说身上疼。我喂你用了药,即将离去之时,你竟醒了,见了我,便冲我笑,唤我姑母,说,要永远陪着姑母。”

那时她已许久不见陛下,常听人言,孩子忘性大,她原以为她必是早将她忘了,却不想她还牢牢地记着她。

而如今,她长大了,知晓了往事,却生出别的心思,不肯再唤她姑母,只肯称她谢相。谢漪心痛惘然,可她望着刘藻的目光却仍旧柔和,没有半分责备:“我理当照护你,待你好。前半世苍茫而过,回忆起来,多半是你。后半生你若想要,也愿都与你,高庙遇刺那回之事,来日再有,我仍会挡到你身前。只是男女之情,我当真给不了你。”

第58章

刘藻一早出了宫,轻车简从,往旧宅去。

五月五,时气有些热了。胡敖揽缰,紧随刘藻之后,笑着道:“再过上月余,陛下出行,便该弃马从车了。”

月余之后,酷暑难当,还是在车中舒适些。刘藻笑了笑:“朕倒想请老夫人长居宫中。”

去岁,她也将外祖母接入宫中,可惜住了十余日,外祖母便以宫中过于拘谨,不及家中自在,不肯再住下去。人老了,总有些执拗,刘藻不好强求,只得依了她,自己时常出宫探望。

胡敖便笑道:“陛下再劝上一回,老夫人心软,兴许就允了。”

刘藻却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心中还是想外祖母能入宫来住的。老人家年岁大了,到底需人照料,刘藻在宫中时常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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