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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女(26)

不过太子倒似乎被门房的香气撩拨得起了食欲,只淡淡地对赶紧起身的少年道:“将你吃的那个,给孤带上车一些。”

姜秀润一听,赶紧将剩下的几个烤薯用自己暖手的皮手筒裹住,捎带到太子的马车上。

于是车队在暮夜启程,与在城门的群臣以及万岁圣驾汇合。

按理说,姜秀润原是不该在太子的马车上,不过太子说正好在这路程上,让她看看户部递呈的西北赈灾核算的拨款有何错漏之处,到时候好呈交陛下一并处理,免得冬狩耽误了国事。

是以她递呈上红薯后,便留在了太子的马车上开始对着文书拨拉算盘。

此时街市昏暗无人,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咕噜声。而车厢里,借着挂在车窗边的马灯,姜秀润利落地拨拉着算盘。

前世的秦诏曾说,她拨拉算盘的样子不见市侩气,那双柔荑纤美轻灵,反而若谪仙奏响风篁之韵。

不过这种刻意讨好女人的恭维之言,全然不叫人爱听。

但凤离梧此时不食红薯,只看着她拨打算盘的手指默不作声,便叫人心生忐忑了,不知这位储君又是哪里不对。

于是她便稍微停了下来,恭谨道:“殿下怎么还不食?方才内侍已经用银针试毒无恙,再不食就凉了。”

凤离梧长睫微微闪动,皱眉看向那几个外皮烤得微微发糊的红薯道:“这个怎么食?”

姜秀润顿悟,凤离梧小时身在冷宫,饮食备受苛待,大约连民间百姓常食之物都没有食过。

于是她连忙放下算盘,殷勤地为凤离梧剥掉外皮,算是弥补起床后惫懒的亏欠。

凤离梧又微微眯着眼儿,看着那双形状优美的手轻巧地剥掉红薯的外皮,递呈到自己的眼前。

剩下的时间,便是公子小姜拨拉着算盘,而凤离梧一口一口食着甜软的红薯。

这期间许是吃得开胃了,太子殿下还意犹未尽地问她可还预备了别的吃食。

在这等慧眼如炬的太子面前,姜秀润不敢藏私,又贡献了自己的零嘴袋子。

里面是前些日子她回质子府时,白英给她制好的牛肉脯。

白英做这个也是一绝,熏制好的肉干沉香入味,色泽红润,咬一口嚼劲十足。

姜秀润原本是打算在去围场的路上消磨之用,如今倒是尽数呈奉给了太子。

反正这位也是怪可怜的,不知在围场里是怎么个挨刀儿的法子,先给殿下吃些好的,增加些体力,也算是幕僚一场,聊表忠心吧。

说起来,前世里杀伐决断,吞并邻国若不知怠足的饕餮一般的太子,此时也不过正十八岁的年纪。

听府里制衣的针线娘子说,殿下还在见天儿的长个子,那衣服总是时不时要放下一寸,也难怪总是吃不够。

此时那一口一口嚼东西的样子,便是个貌美俊逸的青年,竟然透着几分可爱稚气……

不过这样的错觉,待得下了马车时,便消磨殆尽。

群臣出城的正午门前,一早便有一众官员守候。其中洛安杨家的族长一见太子车马先到,便疾步赶了过来,深深鞠礼颤着声音道:“臣教育族内子嗣无方,还请殿下责罚!”

凤离梧刚吃完牛肉脯,接过侍从呈递过来的手帕子,拭了拭嘴唇道:“既然是子嗣不懂事,干卿何事?”

凤离梧说得温和,也不像要重责的样子,可是那杨家的族长却不见松懈,只咬了咬牙,眼角含泪道:“只是那孽子虽然德行败坏,却是我杨家的嫡孙,老太君将他视如命根,如今他被抓走已有三日,还请殿下看在老臣的情分上,饶了他吧……”

姜秀润在身后听得分明,听着二人的话锋,似乎是因为街市那场闹剧后,太子派人将杨家的那个杨简怎么样了。

凤离梧闻听族长求情,倒像是动容了,然后问向身旁的秦诏道:“那杨简是被何处收押,所犯的又是何事?”

秦诏赶紧道:“杨简因与梁国质子刘佩私交甚频,曾为他引荐了工部的李大人,沆瀣一气,为梁国走私精铁开通门路……”

这话一出,那杨家的族长彻底吓得腿软了。

他原以为是杨简调戏了寄住在太子府下的那个波国质子,又与秦家的秦诏起了冲突,才被一向爱才的太子责罚收监。可是这秦诏的言下之意,杨简犯下的分明是里通外国的罪责!

可是杨简那等子纨绔,哪里有那天大的本事?经常跟刘佩一起厮混,吃喝玩乐才是真的!

但现在殿下立意要给杨简按下这里通外国的罪名,若是再波及些,岂不是要连累了整个族人?

那杨家族长一看风头不妙,便不敢再言,只能赶紧收了眼泪,痛陈对不孝子弟的失望,还请殿下秉公处理。

待得那杨家族长退去后,秦诏小声接着道:“殿下,那杨简……”

“既然他爱男色,留着那一处,也无助于杨家传宗,不如废了再放回去,也就此安生了。”凤离梧眉眼不动道,然后又看了看秦诏,语气平和道,“能聚拢在孤身边的,都是有贤能之人,是以孤的身旁容不得那么多的腌臜事情,秦卿,你可明白?”

秦诏的拳头微微一握,鼻尖也是微微冒冷汗,只拱了拱手,也不敢看向姜秀润,便退下了。

凤离梧敲打了秦诏后,这才看向姜秀润,依旧语气平和道:“当初君在殿前涂黑眉毛,乃是立志要做男儿,不走媚俗一道,君当铭志在心,不可忘了初衷才是……”

姜秀润心里明白,这太子前两锤子敲打完了杨家和秦诏后,现在便是来敲打自己。

她甚至怀疑,这太子莫不是□□冬狩传说中惨死的那头野猪,这辈子专门对付长相狐媚之人,以报当年狐狸精告密扒皮之仇?

她哪敢迟疑,连忙道:“若是太子见我之长相不顺眼,我日日用黑炭涂抹便是……”

凤离梧不再看她,只说到:“君之灵气,岂是用炭灰能遮掩得住的?只要君诚信效忠于孤,迟早是大齐的千古名臣,辅佐君王的伊尹姜尚,敢欺你之人,必重责之!”

姜秀润自问若是昂扬男儿,此刻说不定真是要被凤离梧的礼贤下士而感动。

有这等护犊子的储君,怎么能不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呢!

可惜她经历一世,实在是太了解这位太子为了天下一统而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等雷霆手段,不过是他笼络收买人心的招式罢了!待得无用之时,任何人都被这位殿下无情地抛在脑后!

不过该走的场面却不能少,自然赶紧作揖谢过太子的厚爱。

过了一会,大齐圣驾也至,群臣纷纷叩拜,然后按照品阶大小,编入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冬狩围场而去。

这时姜秀润已经核算完了那几笔数额,跟着太子一路跑前跑后,算是弥补晨起时的懈懒。

这次能跟随圣驾冬狩之人,基本都是洛安城里的权贵,这外国的质子基本无缘跟从,倒是有几位质女跟随着她们在洛安的亲眷一起前往。

万岁与皇后这几年的关系,未见缓和。不过如今皇后尉氏已然凭借着太子安守后宫,不必如那些妃嫔般以色事人,自然也懒得跟万岁爷举案齐眉,共谱帝后佳话。

不过冬狩是祖宗的规矩,皇后自然也要跟来。尉皇后自用的凤辇乃是四层加厚裹了熟牛皮的马车,外面的木饰鎏金镶嵌了七色宝石,凤尾若临风而起,在渐起的晨光里熠熠生辉。

凤离梧与父王请安,干巴巴的寥寥数语后,便又上了母后的凤辇请安。

一上马车便暖气铺面而来,尉皇后虽然在冷宫磨砺多年,但肌肤经过这些年的将养,倒是恢复了往昔的白嫩,但美人迟暮,眼角的皱纹是用胭脂水粉遮盖不住的。

眼下微微发横的颊肌更泄露出她在冷宫时的怨毒苦楚。

不过还好,儿子争气,之前的那几年便是隔年的梦。虽然偶尔会想起,但大多时候,尉皇后也渐渐忘了当时的凄苦枯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