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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妇扶摇录(30)

沈清月察觉到父亲的神色变化,心知这回是除不了林妈妈了,便上前拉着沈世兴的衣袖道:“父亲,林妈妈虽太过严厉一些,倒也是一片好心,且饶过她。”

有了女儿的话做台阶,沈世兴心里顿时舒服了很多,他面色平淡地看着林妈妈道:“念你忠心的份儿上,且饶过你,下回勿再凡事不问则兴师动众训诫丫鬟,闹得内宅不得安宁!”

林妈妈慌忙点头哈腰应是。

沈世兴换上温和的面色,转而笑问沈清月:“月姐儿早上是为了裱我送给你的字吗?”

沈清月频频去沈世兴书房,便从他手里得了几幅字画。

她柔面含笑,道:“是,女儿怕单单一张宣纸容易丢失,想裱好存放。”

沈世兴心里很受用,他不觉飘飘然道:“不过我随意所书,月姐儿不必这般费心。”

“要的,父亲所赠,便是边边角角,女儿也要好生收藏。”

沈世兴大笑着,道:“随你。”

沈清月又道:“ 出去一上午父亲您也累了,不如就留在雁归轩用膳?”

沈世兴大喜,上次就没在雁归轩吃成,这回可不能再拒绝了,他颔首而笑:“好。”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屋子。

次间里,沈清月和沈世兴对坐在罗汉床上,中间隔着小炕桌,丫鬟上了一壶热茶。

沈清月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壶,亲自替沈清月斟茶,也是她喝惯了的女儿茶。

父女俩一人一杯茶,沈清月渴了,她端起茶杯先抿了一口,察觉味道不对,低头细细看了一眼,才确定是陈茶,她眉毛微挑地扫了春叶一眼,唇边的笑容一闪而过。

真是个聪明丫头。

沈世兴看着黄褐不清的茶汤,便深深地皱起眉头,他也口渴,便喝了一口,登时就吐出来了,放了几年的陈茶,茶叶的清爽醇厚早就变得淡薄,香味也滞钝低浊,简直难以入口。

沈家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富贵之家,却也不至于连新茶都喝不起,沈世兴多少年都没过这么差劲的茶叶了。

他重重地搁下茶杯,看着沈清月道:“你平日里难道就喝这种茶叶?!”

沈清月缓缓垂头,低声道:“上一季的新茶喝完了。”

一年四季,姑娘们的衣裳胭脂茶叶,那都是都定额的,用完了只有自己花钱补贴,府里再不会多出钱给她们使。

沈世兴看着沈清月,道:“你就不知道从我哪儿去取么?”

沈清月像是陡然明白过来,“哦”了一声,细声笑道:“女儿以后知道了。”

沈世兴又心疼又无奈地看着沈清月,道:“真是……”

真是个傻丫头!

沈世兴不禁对她的事儿越发上心起来,吴氏虽说明面上照顾了沈清月,却依旧对她不上心,扔了管事妈妈就甩手不管,始终没有细致到方方面面,而他这个傻女儿,又是不知道争,不知道抢的人,他随手送她的字画,她都要拿出去好好裱起来,给她的几根簪子,恨不得从年头戴到年尾。

他看着沈清月,却见她只是一笑,只字未提任何不满。

沈世兴更愁了,端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沈清月那点儿银子,够不够她裱字画的?裱了字画,这个月胭脂水粉钱可还足够?可还有余钱做新衣裳穿?

真是愁死人。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子,沈清月起身道:“父亲,我去厨房做几个菜,您稍等一会儿。”

沈世兴叫住她,看着沈清月嫩白的手,声音温润:“要你去做什么?又不是没有丫鬟。厨娘最下色,偶尔做几道菜怡情就是,自己不要常做。姑娘家要精细,不要做一些粗活。”

一旁伺候的春叶立刻吩咐小厨房去做饭。

沈世兴看向窗外,正好瞧见葡萄架旁边,被木架子围了一半的土地,地里种着不少青菜,搭起的架子上攀爬着绿油油的叶子,随风颤动几下,似绿浪浮动。

他指了指外边的地,扭头问沈清月道:“那地里的菜……”

“是女儿种的。”

“……”

沈清月满含笑意,看向窗外解释道:“地里种的是小白菜和芹菜,缠绕着架子长起来的,您猜猜是什么?”

沈世兴瞧着远处黄色的花朵,道:“是丝瓜?”

沈清月摇摇头,笑意从眼底漾出来,似乎得意道:“是黄瓜,黄瓜的苗很好发芽,刚种的时候苗特别小,后来发了很多芽,都是女儿自己用剪刀剪去多余的苗。小苗长的很迅猛,还没多久呢,就已经开花了,等结了顶花带刺的黄瓜,女儿就摘下来送给父亲尝尝,好不好?”

“……好。”沈世兴声音微哽,他收回流连在窗外的视线,垂下泛红的眼眸看着茶汤,无意识地喝了一口,茶叶味淡而轻涩,他却恍然不觉。

午膳来了,三菜一汤。一道下饭的香干菜,是春芥菜风干取梗加盐腌制,用青花喜报多子纹盘盛着,颜色简单干净。另有一盘子荔枝肉,经油锅里炸了捞再用冷水激,便起了皱,一层一层,肉丸子个头便似荔枝大小,最后沾了清酱,颜色纹理都似荔枝一般。再添一道时蔬和一碗鸡蛋汤,丰盛的很。

沈清月胃口倒是很好,沈世兴起初不知道再想什么,有些闷闷不乐,吃着吃着,许是受了女儿感染,食欲大增,吃了两碗饭。

在雁归轩用过膳之后,沈世兴便回了万勤轩。

沈清月还在罗汉床上消食,沈世兴便差人送了东西不少东西来,有杭州的龙井茶,碧绿清新,还有常州阳羡茶,深碧,形如雀舌,味道比龙井稍微浓烈一些,是沈世兴的同僚送给他的,自己没来得及喝,就着人送给到了雁归轩来。另有五十两银子和一些治外伤的膏子——他怕沈清月做粗活儿不仔细伤了手。

春叶看着这些东西笑道:“姑娘,老爷还是疼您的。”

沈清月脸色一丝笑意也没有,她只是淡声道:“收起来。对了,我库房里的尺头你看看还有多少,挑一些中上的赏给丫鬟们做衣裳。”

今儿一事,丫鬟们肯定恨透了了林妈妈,沈清月再给些好处收买,便是人心所向,林妈妈则成了雁归轩的外人。

春叶眼睛一亮,笑着转身去办了。

沈清月靠在决明子填充的迎枕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今儿没见上周学谦,青石斋也是再不好去了……她要怎么才能在周学谦面前露一手棋艺呢,最好是能跟他对弈就好了,她肯定能赢周表哥。

她想起来了,柳氏将要替堂姑姑接风洗尘,在沈家操办一场堂会,也许在堂会上,能和周学谦找机会博弈。

沈清月正愁记不得堂会是哪一日,就有柳氏的丫鬟过来,说明儿要在花厅里宴客,问她身体好全了没有。

原来堂会就是明日了。

沈清月回说已经好了,明儿自回去的。

次日,沈清月挑了件桃红的褙子,搭配月华裙穿,脚上踏着自己绣的宝相花鞋子,簪戴金簪,淡扫蛾眉,点上朱红的口脂,便往花厅去。

花厅里热闹极了,主家早就进去坐着,客人也来了不少。

周家母子此次进京,将来是打算在京中落脚生根,但离京多年,周家在京中除了沈家已无旧识,这次堂会只得由沈家出面操办,请来的大多是沈家熟识的亲朋好友。

沈清月基本上都认识,有些夫人,甚至她前世临死前都还在往来。

不过她十四五岁的时候,不大跟沈家这些亲友来往,吴氏也鲜少带着她出去走动,这些夫人倒不很是认得她。

沈清月见了这些人,一派从容淡定,行动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虽然容貌昳丽,却婉婉有仪,像是个温顺贤明的姑娘。

众人倒是吃了一惊,沈家竟藏有这般貌美的姑娘,大气华贵,明眸善睐,自有一段风流态度,乍然看去,端庄气质倒不输给持家几年的宗妇。

只不过这小娘子怎么自己就进了花厅,身边一个长辈都没有,客人们好奇地看向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