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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妻(6)

作者: mnbvcxz 阅读记录

他们之间,只剩算计,算计。

朝堂算计,后宫算计,连他们的孩子,都变成了彼此勾心斗角的筹码。

皇后以为自己不会再伤心了,他冷眼看着后宫热热闹闹,漫不经心地看皇上膝下儿女成群。

他以为他早已看淡了,他以为他早已做好准备,迎接皇权对萧家斩下的断头刀。

可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为什么还是会心痛,还是会悲伤。

他想了很多话,他要和姑姑商量对策,他要给父亲胞弟找一条全身而退的路。

他聪明,心机,沉稳冷静,可他呆呆地看着远方的老树,却只能颤抖着吐出一句话:“他算计我……”

他们已经到了如此境地,他的夫君竟还在算计他腹中的孩子。

皇上在蟠龙殿看折子,他心绪不宁,又派人去一趟逍遥谷,务必要确定那送子药的功效。

太监进来,说:“陛下,戚将军到了。”

皇上说:“让他进来。”

戚将军是皇上的亲信,武举出身,并无背景,得皇上赏识在一路做到西北大将军之位。

这些日子,他奉召回京述职,常常入宫陪皇上练剑。

皇上屏退左右,说:“京中布置的如何了?”

戚将军说:“京中禁军多是萧家亲信,我们只有崇吾祭祖的机会,趁机把大半禁军带到崇吾郡,再秘密从蟠州历州调动军队,一举攻入相国府。”

皇上说:“相国府养着私兵九千,不可等闲视之。”

戚将军沉默了一会儿,说:“此事,还需皇后出面。”

皇上挑眉:“皇后?”

戚将军说:“若皇后出面劝说相国,散去私兵,告老还乡,相国必会有所考虑。”

皇上说:“相国心系权势,可不会因为他儿子三言两语,就自断爪牙。”

戚将军说:“陛下,只要皇后肯说,此事便已成了。”

皇上轻轻敲着桌面,说:“你要朕利用皇后?”

戚将军说:“陛下,皇后已有身孕了。”

皇上立刻先把那些乌七八糟争权夺利的破事儿扔到一旁,欣喜地站起来,笑骂着身旁的太监:“太医去了凤仪宫,你竟没有立刻禀报朕!”

太监不知所措:“陛下,老奴……老奴不知啊……”

戚将军说:“皇后并未宣召太医,而是去泰康宫找萧家旧仆诊脉,陛下,皇后已有身孕,只要陛下愿意,皇后必然会为了陛下和嫡皇子,主动劝服相国退步。陛下千辛万苦求得送子方,难道不是为了今日有棋子可用吗?”

皇上脸色阴沉下去,他说:“戚将军,朕告诉你。朕要皇后怀孕,不是要利用这个孩子打开萧家的大门。朕是要萧家覆灭之后,用这个孩子留住皇后,告诉他,纵然萧家已成逆贼,他仍然是朕堂堂正正的发妻!”

戚将军低着头,说了声:“末将僭越,请陛下降罪。”

皇帝说:“朕会带着禁军和皇后去崇吾郡,你留在京中,清明前夜动手,控制住相国府,斩断相国与南廷军营的联系,天亮之前尘埃落定,不可再给萧家留下翻身之机。”

戚将军问:“萧太后那边……”

皇帝说:“让你的人继续留在泰康宫看守,萧太后已病入膏肓,刻意下手反而会打草惊蛇。”

戚将军说:“末将定不负皇恩!”

宫中的花草都发芽了。

皇后坐在御花园的水榭中抚琴,他心绪不宁,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

侍女来报:“皇后,国舅来了。”

皇后说:“请父亲回凤仪宫说话。”

萧相国很少入宫。

来,便是有要事需要儿子在宫中助一把力了。

皇后让侍女宫人都退下,说:“父亲,尝尝这明山雾行,是陛下亲手送到凤仪宫来的鲜茶。”

萧相国摆摆手,直截了当地问:“皓尘,你有身孕了?”

皇后轻声说:“是。”

萧相国深吸一口气:“你此时怀孕,陛下怕是要动手了。”

皇后沉默了许久,说:“父亲有何打算?”

萧相国说:“皓尘,父亲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皇后心中升起了不安:“父亲……”

萧相国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瓷瓶:“此物,是父亲从逍遥谷重金求得的奇毒,只要一滴,便可使人暴毙,症状如心脉之疾。你此去崇吾郡,随行护卫多是萧家亲信的禁军,便是最好的时机。”

皇后看向那瓶毒药,声音有些痛苦地发颤:“父亲,你要我……弑君……”

萧相国说:“皓尘,萧家十年前能扶持一个七皇子,如今也能扶持一个嫡皇子。你在崇吾郡杀掉昏君,便可由禁军护卫着回京。父亲已联系南廷军营,在你回京之前,彻底肃清朝中皇上亲信的势力。皓尘,不可再犹豫了,否则等萧家一倒,父亲垂垂老矣生死无惧,你和你的弟弟又会落得如何下场!”

皇后不肯接,他沉默着去拿茶壶,想要倒杯茶。

萧相国恨铁不成钢:“皓尘,若萧家亡了,你以为那个昏君还能让你再活几日!”

皇后沙哑着说:“父亲,此事……或许还有退路……”

萧相国说:“昔年七皇子不受宠,只因你爱他,为父便拼尽萧家的一切助他登位。皓尘,你爱他,为父不逼你。但萧家大祸已至,昏君不死,你便替你的父母兄弟备好棺材吧!”

说着,萧相国把毒药扔进皇后怀中,愤然离去。

皇后闭上眼睛,慢慢把烫手的茶壶放在桌上,恍惚着,任由胎土细润镶嵌珠玉的名贵茶壶,慢慢烫红了掌心。

侍女走进来,轻声说:“皇后,陛下知晓了。”

皇后沙哑着声音,努力做出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泰康宫中有鬼,让姑姑提防些。”

侍女说:“皇后,怎么办?”

皇后说:“陛下知道,很快整个皇宫就会知道,我累了,不想被打扰。让人把凤仪宫大门关了,谁都不见。”

他只想安静地待一会儿,一个人静静地回忆那些年少时的甜蜜温存。

他好像已经成了一具,靠记忆活着的行尸走肉,只有记得那些事,他才有触觉,有情绪,他才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侍女退下去了。

皇后慢慢拿起那瓶毒药,打开,是隔世花的剧毒。

隔世花毒在花蕊,百年盛开一次,只长在阴气极重的逍遥谷。

入水赤红如血,味道清甜,如同三月新酿的花露。

皇后年少时爱饮酒,最爱新酿的花露。

那时皇上宠他,每年三月就命九州郡守摘取各地新鲜的花瓣,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来,亲手捣烂了酿在深坛中。

年少的皇帝拉着年少的皇后,神神秘秘地跑到御花园后的假山中,小心翼翼地撕开油纸,献宝似的捧起泥坛,美目含笑:“皓尘,香不香?”

皇后深深吸气,隔着隔世花穿肠蚀骨的剧毒,好像又闻到了那年新酿花露的酒香。

他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滑下,落在了金丝绣花的朝服之上。

他们之间,怎么就到了这般地步。

侍女叮嘱完宫人们回来,却看到皇后把毒药放在唇边,竟是要一饮而尽的样子。

侍女吓哭了,惊慌失措地扑过来跪下:“皇后,皇后不要,皇后……把药给奴婢……皇后你不要做傻事啊……”

皇后缓缓眨眼,轻轻笑了:“你哭什么呢,这不过是一瓶花露,香得很。”

他把毒药封好口子,放在了桌上。

他早该知道,不管他如何努力,如何周旋,如何步步为营,皇权与萧家之间,早已成了你死我活的水火之局。

皇上不愿做个受制的君王,萧相国又怎会甘心放弃这些年苦心经营的滔天权势。

唯有他,唯有他,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没有。

皇后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梦中是遥远苍凉的沙漠。

此生此年,此景此光。

他身在人间最奢华的琼楼玉宇,心却已是炼狱油锅中受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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