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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妻(7)

作者: mnbvcxz 阅读记录

年少的时候,他爱着一个人,便想一生一世,长相厮守。

可他忘了何为君王,也忘了他是臣子。

他妄想着和他的夫君在皇宫中做一对天下无双的璧人,可这座冷冰冰的牢笼,却紧紧勒住他的喉咙,试图把他掐死在金瓦红墙之中。

皇后还在睡着,皇上却来了凤仪宫。

凤仪宫的宫人敢拦天拦地,却也不敢去拦一国之君。

皇上畅通无阻地进了凤仪宫。

侍女轻声说:“陛下,皇后睡了,要奴婢去请皇后起身吗?”

皇上摆摆手,说:“你们都退下,朕自己进去。”

侍女福了一福,无声地退下了。

皇上蹑手蹑脚地走进了皇后的寝室中,珠帘一层一层慢慢掀开,珠玉玛瑙撞出清脆的声响。

皇后躺在床上睡着,长发落在脸上,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并不是一个多美的梦。

皇上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慢慢抚开皇后脸上的发丝,小声说:“皓尘。”

皇后还睡着,没有听到。

皇上暗搓搓地轻轻摸向皇后的肚子。

皇后睁开眼睛,淡淡地看着他。

皇上被抓包,有点心虚地缩回去,又理直气壮地用狗爪子在皇后肚子上摸了两下。

皇后又难受又想笑,疲惫地撑着身体站起来,沙哑着声音说:“陛下有何事?”

皇上低声说:“你怀了身孕,为什么不告诉朕?”

皇后疲惫地闭上眼睛,若是从前,他应该阴阳怪气地嘲讽一番陛下难道想要。

可现在,他满腹心事,只能隐忍着十年来积攒的委屈,轻声说:“陛下,若萧家肯退,你肯放我父亲告老还乡吗?”

皇上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妻子,皇后还未真正从睡梦中醒来,目光迷离着,温柔且脆弱,像个无助的孩子。

皇上深深吸气,把皇后揽进怀中,实在不愿意说那些争权夺利的话,伤了此时难得的片刻温情。

于是他低声说:“先不说这件事了,你睡了这么久,身子可乏了?朕带你出去走走,我们去太液湖喂鱼好不好?”

皇后疲惫地苦笑着,放弃了和皇上商议此事。

他知道,皇上必不肯再退了。

明明早已知道解决,他便不该说出这等自取其辱的话。

可他……可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同时保住他的父亲和丈夫。

皇上轻轻抚过皇后的小腹,眼底都是欢喜的笑意:“皓尘,朕给这个孩子取了个名字。他们这辈应取和字,但朕觉得和字小气了些。既是嫡子,将来要继承大统,便该有江山之主的魄气。旭宸二字如何?日出东方,天子受礼。叶旭宸,朕的嫡子,好不好?”

皇后闭上眼睛,轻声说:“好。”

一个被当做棋子而降生的孩子,什么名,什么姓,都已经毫无意义。

祭祖之日在即,他心绪纷乱,隔着衣服轻轻抚过那瓶毒药。

隔世花,多美的名字。

花开一世,相望如是。

他要亲手杀掉他的丈夫,或者看着他的父亲走上死路。

皇后怀了嫡子,皇上开始连连夜宿凤仪宫,亲身照顾,体贴入微。

后宫中的妃子们各怀鬼胎,甚至有人开始担忧,相国一系会不会因为嫡子降生而重新成为皇上的心腹。

安明慎大闹了几次,又是装病又是上吊。

可皇上却一直没来,反倒让安尚书入宫一趟,把儿子狠狠训斥了一番。

皇后对这些事情已经完全淡漠冰冷,三日后他们就要启程前往崇吾祭祖,这三日中,相国府再无人入宫面见皇后。

眨眼睛,日子到了。

百官聚于正和门外,恭送帝后离京。

皇后沉默着看向远方,隔世花的剧毒放在他胸口。

崇吾郡是叶氏先祖起家的地方。

这里常年被风沙覆盖,少有人烟,只有那些犯错被贬的官员会来到这里,顶着风沙种树开渠,做些小生意招待西去东来的商贾和使臣。

旧宫遗址早已被淹没在千年风沙之下,崇吾郡早知帝后要来,特意在边关城墙之下收拾出一处避风避沙的绝佳之地,请帝后住下。

皇后仰头看着崇吾关高高的城墙,心中有些恍惚。

皇上说:“皓尘,此处城墙,还是当年我们大婚祭祖时,你下令修建的。有了这道城墙,兀烈铁骑如果攻不下崇吾郡,就只能向西绕行七百里,穿过长夜山才能攻入中原。西北边关安稳十年,皓尘功不可没。”

皇后轻声说:“若非先帝驾崩,朝中一片混乱,我原本想亲自筑起城墙,带领大军从此地向北长驱直入,一举剿灭草原十七部落。这般的话,后世史书上记得,只会是靖北将军萧皓尘,而不是陛下后宫中的萧皇后。”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说:“边关战事辛苦,将士们十死九生,哪怕你不做朕的皇后,朕也不会放你出关。”

皇后轻轻笑了:“我说笑话呢,陛下怎么还恼了。”

皇上惦记着京中政变,看着皇后的样子就忍不住有些心虚。

于是他低声安慰着:“皓尘,朕听说沙漠中有种奇花,名曰风莲,酿酒一绝,你可愿随朕去四处找找?”

皇后笑道:“陛下,风莲并非什么奇花,不过是一种寄生在砂石之下的蝎子,相貌丑陋,泡酒极苦。”

就像……就像那金碧辉煌琼楼玉宇的皇宫,喊着一个令人艳羡的美名,入口却只有苦意。

皇上摸摸鼻子,像只不知所措的大狗,恨自己想不出千万种招法来哄他的妻子开心。

事到如今,计划已然定下,他不知道自己这些笨拙狼狈的补偿还有没有用。

他只是……别无办法了。

崇吾郡满地风沙,实在无好玩的地方。

皇后不爱出门,一个人窝在房中抚琴。

那瓶隔世花的剧毒就放在桌上。

皇上走进来,看见了那瓶剧毒,随口问:“这是何物?”

皇后指下音律一顿,轻声说:“穿肠蚀骨之毒,陛下敢喝吗?”

皇上笑了,他拿起瓶子嗅了一嗅:“好香,是花露。”

皇后不忍,起身夺过了毒药,问:“陛下所来何事?”

皇上说:“皓尘为何如此小气,朕喝你一口花露都不成。”

皇后紧紧攥着手中的剧毒,面色苍白如纸。

他该杀了皇上,他应该纵容皇帝喝下那瓶剧毒,就此暴毙。他便可以携皇上嫡子由禁军拥簇着回京,让萧家真正掌握天下大权。

可他下不去手,原来十年过去的了,那些年少时的情谊从未被遗忘过,仍然鲜明清晰地在心海深处隐隐作痛。

好像只要皇上对他一笑,他们就能回到从前的时光。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国子监中岁月漫漫,念着书,写着字,偷偷在先生脸上画乌龟,牵着手爬上老槐树摘槐花。

那些日子过得很慢很慢,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皇后慢慢抚着琴弦,说:“陛下今日无事吗?”

皇上说:“外面除了沙子就是沙子,朕能有什么事?”

皇后闭目,说:“陛下,要喝一杯吗?崇吾郡守献上了一坛风莲酒,十年陈酿,味道很好。”

于是,他们在茫茫大漠中,任由风沙敲打着窗纸,像很久前那些,在烛下对酌。

一杯,两杯,三杯。

皇上按住了皇后的手:“皓尘。”

皇后轻轻吐出一口浓烈的酒气:“宫中规矩多,我是皇后,更要谨言慎行。陛下,我并非真的喜欢花露,只是……花露清甜,有酒味,却不会酩酊大醉,不会失却分寸。我爱西北烈酒,但不能喝。我想纵马天下杀敌从军,但不能去。我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不能妒。陛下,如今崇吾郡风沙漫天,走出半步便不见人影。今日烛下,只有你我二人,我想醉一场,陛下可会怪我?”

皇上低沉道:“朕不怪你,皓尘,朕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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