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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妻(8)

作者: mnbvcxz 阅读记录

皇后轻声问:“陛下,当年宫变,我父亲选择助你登位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看见了今日的结局。”

皇上沉默许久,说:“是。”

皇后眸中缓缓落下泪来:“你知道……”

皇上低声说:“相国若有心做纯臣,自可去太子阵营,演一段君臣佳话。他选了朕,便是看中朕无权无势,便于控制而已。”

皇后闭上眼睛,慢慢喝下那一壶烈酒,低喃:“你们都知道,只有我……只有我看不清,还以为……还以为……”

泪湿了鬓边的发,悄无声息,原来他这些年百般周旋平衡,不过是徒劳而已。

他的父亲早已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而他的丈夫,从来不打算做个傀儡。

皇后说:“陛下,我喝醉了,你抱我回去好吗?”

年少的萧皓尘十分贪杯,常常在路边酒馆喝得醉意朦胧,便缠着七皇子送他回家。

他说:“小七,带我回去,我走不动了。”

他说:“从后门偷偷溜进去,别让我父亲看见。”

他说:“你抱着我,我好想睡觉。”

他喝醉了,会说很多很多的话,有时候说胡话,有时候又很清醒。

后来,他们成了帝后,那些绵软撒娇的痴态都早早封死在皇后的凤印之下,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为天下夫妻之表率,可舌尖,却再也尝不到年少时的甜意。

只有在这远离京城的大漠之中,只有他们已被彼此逼到绝地,只有风莲酒割裂喉咙似的浓烈酒气,才能让他失了分寸,忘了身份,含着泪,闭着眼,轻轻地喊一声年少时的情话。

“你抱着我,好不好……”

风沙吹得窗户摇摇欲坠,皇上俯身把喝醉的皇后抱起来,轻轻放在床榻上,相拥着入眠。

皇上不忍地拭去皇后眼角的泪痕,在一片呼啸的冷风中低声说:“皓尘,朕答应你,不杀萧相国,你好好的,留在朕身边,好不好?”

皇后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风已经停了。

大漠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黄澄澄的一片苍凉辽阔之景,剧目远望,不见天地山峦,更看不见人影。

皇后站在城墙上看向塞外,草原离这里很远,崇吾郡看不到一点翠色。

皇上走上城墙,站在皇后身边,问:“在看什么?”

皇后说:“草原十七部落,不受教化,不服管束,年年侵扰边关,想起此事,我便觉得心烦。”

皇上说:“草原苦寒,水源不足,常有天灾。中原独享了天地恩惠,土地肥沃万物自生,自然就成了饿狼眼中的肥肉。生死之前,教化无用。”

皇后沉默了许久,皇上袖上沾着一点酒香,好像昨夜相拥缠绵的柔情还在,可他们之间,却依然恢复了彼此疏离冰冷的模样。

皇上说:“明日便是祭祖大典,待办完这件事,我们就回京。”

皇后依旧沉默着,轻轻抚过胸口,指尖碰到了隔世花毒瓶冰冷的棱角。

明日,便是最好的动手之机。

一但皇上死了,他便可以由禁军簇拥,携皇嫡子回京,就能保住萧家。

十年来,皇帝纳妃封嫔,宠爱臣子,还杀了他的孩子,逼他向一个小小七品官低头。

年少时的情谊,早被一国之君亲手葬送在十年消磨的时光里。

可他为何,仍是这般舍不得。

杀,不杀。

杀……

皇后狠下心,决意斩断这段孽缘。

可他心意方定,皇上却深吸一口气,捧起皇后的手说:“朕答应你,萧家宗族,朕一人不杀,放你的父亲回云州养老,好不好?”

皇后心头震颤,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软倒在皇上怀中,他不敢置信地仰头看着皇上的脸:“陛下,你……你肯退了……”

皇上说:“朕不忍,皓尘。朕不是铁血妖魔,朕心悦你,亦心疼你。十年来,是你为了朕步步退让隐忍,朕今日也为你退一步,不管萧相国做下何等大逆不道之事,朕,绝不杀他。”

皇后慢慢按住胸口的毒药,隐忍着泪痕。

他缓缓挣开皇上的手,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颤声说:“萧皓尘,谢陛下大恩——”

漠北的风吹着人的衣袂和发梢,这里没有花,没有雨,只有干到燥裂渗出鲜血的唇,和枯黄的指尖。

皇上沉默着把皇后抱在怀中,他知道,这一局,他赢了。

从此之后,他的皇后会更温柔,更隐忍,更依赖着他,再也不会为了萧家的事,和他争执,和他有分歧,会成为一个心无旁骛的贤后。

可他心中却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他只觉得风沙空荡荡地吹过胸腔,带着刺痛和冰冷。

他低头看着皇后额头上的血迹,轻轻颤抖着,用衣袖擦去伤口上的血迹和沙粒,低声说:“回去吧,城墙上风大,你还怀着身孕。”

皇后把痛楚的苦笑压在心底。

对,他还怀着身孕。

这个孩子,是一国之君在他身上留下的枷锁,逼他打起精神了,哪怕萧家覆灭,哪怕再痛再累,他都要打起精神来,做好这个皇后。

他不能逃,不能走,不能放弃。

他这一生,活着或者死了,都只能是萧皇后。

祭祖,拜天,黄沙漫天中的崇吾山中,飞舞着象征长相厮守的鸟儿,长长的尾羽抚过他们面颊,这是上天的赐福,愿这一国夫妻,长相厮守,恩爱白头,一生不离。

第二天,帝后起驾回京。

诛灭逆臣的事做的悄无声息,不过一夜间,从旁郡调来的两万驻军趁夜色进京,攻入相国府,屠杀萧家私兵三千,余者投降。

萧相国和他的小儿子被捕,关押在大理寺天牢中。

南廷军营被阻拦在离京七百里的历州,耽搁了两日,京中大局已定。

曾经权倾天下的萧相国,倒下的时候也没比别人多溅起二两泥土来。

皇上此举,不止是除掉外戚,更是震慑群臣,告天下人天子威仪不可冒犯。

皇后坐在銮驾上,沉默着看向京中来迎的浩浩群臣。

经此一事,朝中百官再无人敢挥霍手中职权。

皇后想,他爱的人,果然是个聪明至极的英雄豪杰。

可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不该爱上英雄,他们承受不了与英雄相伴一生的代价。

萧相国被流放云州,皇后没有去送别。

胞弟随军去西北,皇后亦没有出面。

他沉默着待在凤仪宫里,从墙上摘下了年少时的佩剑。

佩剑已经生锈了。

他把自己十年光阴葬送在了不见天日的皇宫中,日日活在煎熬里,再也没了昔年张扬明艳的锐气。

侍女说:“皇后,萧太后不行了,请您过去嘱托后事。”

皇后说:“好,把这剑送去明戈府,好好打磨清理,然后……”他轻轻抚过剑上的花纹,低喃,“送去南廷军营,送给卫将军吧。剑是好剑,不该随我烂在这深宫里。”

萧太后是真的撑不住了。

萧家倒了,她又在京中政变中受了惊,一病不起,常常在梦中低喃,说她见到先帝来接她了。

皇后进泰康宫的时候,发现皇上已经先一步守在萧太后榻前了。

萧太后轻声说:“陛下,您心愿得偿,心中想必十分欢喜。如今萧家倒了,如今,陛下该送我这个老太婆上路了。”

皇上说:“母后好好养着身子,皓尘在宫中烦闷,有您在,他还有个说心里话的地方,您又何必拿这些话来嘲讽儿臣呢?”

萧太后笑了:“陛下……陛下真是好本事,皓尘本是何等倨傲的性子,竟在你手中被生生折辱到如今模样。陛下,你莫要如此开心,皓尘是萧家人,他哪怕被人打碎骨头碾成肉酱,也不会变成你手中乖巧温存的玩物。”

皇上说:“母后,您别气,好好养着。只有您好好活着,才能亲眼看到,皓尘与朕,如何恩爱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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