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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荆(11)

作者: 竹筒夫子 阅读记录

世事无常,变化难料,能亲手弑父弑君的他,自然从不信什么天命地命,他能走到今日,全靠自己一步一步登上......此时的北豫,面目中已多了几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冷厉。

也许日后,这样的冷厉会愈来愈重,愈来愈深,他身上那几分与暄景郅如出一辙的温润,亦会愈来愈淡......

事实上,北豫也好,暄景郅也好,还是朝中其他官员也好,自北祁驾崩以来,便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恨不得一人分做三人用,讲真起来,谁有那个闲心去理什么除夕宴席。

北祁死了一月不到,忙着稳定局势,忙着善后,忙着料理燕离墨余下的旧党,忙着时时注意顾言之的动作。北豫在宫中坐镇,暄景郅便理所当然的以百官之首的名位去平定外朝,尚书叛国、皇帝驾崩,这样的大事压下来,然却只因内有北豫,外有暄景郅,朝野硬是没有丝毫乱起来的样子。

暄景郅行事作风,比之当年更甚。雷厉风行,果断干脆,十年的江湖岁月,倒是把暄景郅的手段磨的愈发独到。如此这般的种种举措逐条下来,硬是压的满朝上下噤若寒蝉,未敢有丝毫异动。

当日北祁驾崩消息传开后,朝中便如煮沸的热水一般炸开了锅,说是朝野动荡也不为过。朝中上下对北祁的死揣测纷纷,各方明暗势力蠢蠢欲动,甚至是当日被圈禁的北琛也开始活泛起来。

然,兵部尚书燕离墨的倒台,无疑是一记重击,压下朝野中所有的言论揣测,一时朝中上下噤若寒蝉,一夜之间,昔日辉煌的尚书府便人去颓唐,燕氏一门近亲九族之内总计两百余口男丁一律诛杀,女子未满十四者则充入宫中及官窑之内世代为奴为妓。

这般重判酷刑,若非叛国欺君的大罪也是轻易动不得的。更何况,是朝中树大根深掌管兵部的燕尚书。曾经的北祁,也不是没动过收拾顾燕两族的念头,奈何二人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之江氏一族的倒台,放眼朝中竟是无人能够与其掣肘一二,是以,在有心,也终归无力。

不过,有些东西,本就论不清楚。说到底,当年江氏的案子三人心知肚明,北祁到底也是顾忌,只能任由这掌管着两大国本命脉的尚书越发树大招风。皇帝尚不敢轻易动手,朝中上下又能焉有动摇?

人算本就是些虚无缥缈的未定之事,谁也想不到,猜不到的是:此一番名为意外,实为宫变的动荡,乱臣贼子的名头竟然落在了燕离墨的头上。

当日的情形没人知晓到底如何,只是隐隐听说打翻的药瓶中是见血封喉的鸩毒。燕大人亲信带着兵部的人马逼宫,幸有大皇子与上将军带着御林军及时赶到救驾......然,还是迟了一步,彼时圣上已被强制灌毒驾崩,在御林军杀了所有兵部的人后,手执燕离墨令牌之人当场招认,事情明了,关系重大,大皇子当时就下令拿下尚书府。

之后,百官进宫,国不可一日无君,中书令杨千御当场便请出一道北祁密诏:北祁亲笔明文书写由大皇子北豫继承大统。

兵部东窗事发,便暂时由左相接手。如此种种雷厉风行的强硬手段,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沈逸兵权在握,暄景郅与杨千御坐镇朝中。

大局已定,最起码,眼下,便没有翻盘的可能。

自然,还有些压在背后的消息,诸如:据说当日户部尚书回府之后便口吐鲜血晕死过去,府中告假的由头则是:不堪先皇薨逝之痛,特此告假。自然,这种冠冕堂皇的由头也只是搁在明面上好听罢了,放眼朝中谁人不晓他顾言之与燕离墨的关系。偏偏,这事情查下来,却与他没有丝毫干系......

北豫的雷霆之势将燕氏一族连根拔起,斩断其在朝中各方势力的盘根错节,此等厉害手段无一不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短短二十多天,北豫每日上朝议事,高坐龙椅,底下硬是维持了昔日的秩序,丝毫未变。

自然,除了坐在龙椅上的人,除了告假的户部尚书......

国丧一月已近尾声,明日,便是新帝继位的登基大典,北豫缓缓穿过太液池,望着不远处的一簇一簇凌寒而开未曾凋落的红梅,眉头微蹙,这世间的事,从来都没有如果......

红梅,幽香袭人,红得入心、艳的刻骨,在冬日一派万物皆萧索的寂寥中独秀一枝傲立枝头,白雪红梅是古来今往多少文人墨客极尽笔墨歌颂之物。不知是不是燕家的血染就这簇蔟红梅,今冬的梅花,竟是红的有些妖异,有些触目。

北豫伫立在一株梅树旁,久久凝望着一朵朱红,至亲的血,总是最红的......

几许离人愁肠百转回,几分金戈铁马猿哀鸣,几回笑问尘世嗔怨多?

感觉到脸上传来的冰凉,原来,竟是不知何时又飞起了白雪......星星点点的白落在地上,落在身上,落在花上,落在琉璃瓦的宫墙上,似乎是要掩盖什么,白色,总是最纯净的。

漫天的雪花俞下愈大,白雪却嫌春意晚,故穿庭树作飞花。侧耳凝神细听不远处传来的琴声铮铮,却原来是一阙《梅花引》:

梅花一弄,断人肠;断的是千丝万缕父子情。

梅花二弄,费思量;思的是碧落黄泉亲缘孽。

梅花三弄,风波起;起的是高位孤寒冷眼看。

循着琴声走过,穿过丛丛暗香浮动的梅树,掠过枝条压低,入眼的,是一袭月白衣衫的女子抚琴而坐,纷纷白雪落下,女子竟像是要与那飞雪一般融入一体,悠悠的琴音继续响起,伴随着女子低低的吟诵:

“云烟深处,水茫茫......”

北豫长身立在不远处,双手垂在两侧,似是要将那抚琴的女子看穿一般,雪愈下愈猛,愈下愈烈。女子一曲奏罢,一双素手探袖而出,接住了自空中落下的飞絮,飞扬的雪花落在女子的发间,衣上,宛如一位将要乘风而去的广寒仙子,脱俗的不染丝毫尘埃......

梅园所在,暗香浮动,白絮纷扬,雪景如斯,仙子如画。北豫本透着些迷茫的眼中逐渐汇聚成一点,抬手折下了一支身旁的梅枝,隔着似雾似迷幻的重重大雪梅影,向那女子走去。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响,本侧身而坐的女子宛然回首,朱唇皓齿,双瞳剪水,左不过十五六左右的年纪,一双眼中却没有寻常少女的的天真灵动,反而眉梢眼角流露出的却是不一样的沉着,不一样的静默。

三千青丝,只脑后的些许发丝随意挽成髻,剩下的墨发垂在身后,以一条发带拢住,除此之外,再无饰物,双鬓垂下些许细长的发丝衬的一副容颜格外空灵脱尘。

对上那一双如水明眸,北豫停在那女子的三步开外之处,不自而语。一刹那间,北豫方觉,即便是那曹植一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又何足道哉!

北豫袖中握着梅枝的手紧了紧,一步一步亦趋亦近,女子起身,缓缓弯腰屈膝一福;宽大直裾衣裙只用腰封自腰间一束,尽显身姿玲珑。

二人靠的极近,北豫也不出声,只用手中的梅枝挑起了女子下颌,女子顺势而起,只听北豫有些深沉却又透着几许清明的声音响起: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北豫手腕一翻,将梅枝斜簪在女子脑后发髻之上,再言:“方才姑娘所奏梅花引,清若溅玉,在下以折枝梅花赠卿,不知卿可愿再奏一曲”

女子定定望了一眼北豫,轻启朱唇,声音泠泠而出:“却之不恭。”

重新坐下,素手轻按在七条琴身之上,中指划过琴弦,一手按弦,一手轻拨,古琴特有的苍劲深沉之感便缓缓流出。

北豫负手站在一旁,阖目细听,颤龙浅吟。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乱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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