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荆(22)
一向是云淡风轻的暄景郅今日倒是与往常一样,只不过若是细细看去,眼底深处却藏了一丝凝重。
“他们,耐不住了。”
眼风划过暄景函,眸中的郑重逐渐显露出来,暄景郅看着暄景函道:
“记住,是暄家主进京。”
“是。”
继续向山下走去,山风鼓鼓吹过,抬首望天,目光穿过丛丛遮天蔽日的树枝望向一碧万顷的空中,连日来的阴雨绵绵,却在今日赫然便艳阳高照,暄景郅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
“今夜,还会有雨。”
抽出布带将两臂宽大衣袖绑好,翻身上马,背上一柄长剑,白色缎带将一头发丝绑成马尾束好,风吹过,便扬的四散,一袭素色白袍加身,外罩同色纱衣,足上亦是绢白缂丝綉成的长靴。今日的暄景郅,赫然便是一副江湖人的打扮,与朝中的暄相,截然相反。
看着暄景郅将一方青铜的半脸面具取出扣在脸上,暄景函登时便愣了愣,旋即也便是又一声轻笑:
“萧宫主,要入京?”
暄景郅已手举马鞭跑出一段,只在风中传来暄景郅有些缥缈的声音:
“明日宣室殿,陛下会亲临早朝。”
望着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暄景函眼中极少见的收起了那一副玩世不恭,如果,如果让他来替哥哥选择,他宁愿他是萧九卿,是炎熙宫的宫主......
哥,我没有你所在意的那么多,也没有你所担负的那么多,景函,只想你好好的......
第20章 初尝人欢天命尽
时光流水,岁月悄悄在手边滑过,总是最不经意的一瞬间。
也许,事事周全,也许,天算未定,谁能看的到以后,谁能算得清未来?奇门遁甲,柳庄术法,也不过就是几个铜钱、几方星斗之间那些看得到,却又摸不透的规律纠葛罢......
人生何其短暂,生老病死,细细算来,也不过就是匆匆的数十载光阴。这数十载的岁月,却要一一尝遍“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蕴盛”。
欢喜吗?值得吗?谁又能说得清究竟是苦涩多一点,还是甘甜多一点?终了一生,也不过就是八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王族的血,是冷的,冷的干脆,冷的彻底,冷的好像本该就是这样。可是谁又能记得,当初乱世纵横天下之时,本是存着救世水火的心思的,谁能记得,天子朝臣,不过就是一个风水转的规律罢了。
窗外竹叶被风吹的飒飒作响,走过这片不深不浅的竹林,绕过几厢回廊,便是与仪元殿遥遥相对的宓秀宫。
半年了,六个月的时间,北豫从未再提过宓秀宫中的两个人,满朝上下也皆是噤若寒蝉,绝口不提,曾经烜赫一时的五皇子,似乎从此便息了所有的光华,在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自然,这也只是似乎而已。
朝政之事,若非暄景郅亲力亲为的帮衬,北豫也是心余力疲。到底是生疏,就算暄景郅教得再好,毕竟十年时间远离庙堂,一切的事务,等于是将将染指。只是,当所有批过的奏疏皆要由暄景郅过目之后才可分发的时候,北豫内心慢慢开始有了些微微妙的变化。
仪元殿前殿,暄景郅自岸后缓步退出,拱手施礼:
“臣,告退。”
上座的人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无言,只是抬手轻挥,可是,曾几何时,是北豫作揖拱手道着学生告退,曾几何时,是暄景郅眼含笑意坐在首位看着北豫......
半年来,师徒之间是真正的君臣相处,一句冷冰冰的“暄相,陛下”便是硬生生的将所有的情分斩断在思绪中,是在别扭吗?二人极默契的绝口不提,其实又何尝不是心照不宣,北煜,是一道鸿沟,对方的不肯退让,便这样冷了许久。
暄景函停留在京数月,瞧着哥哥波澜不惊的样子,只能暗自叹息。北豫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哥哥做了多大的让步,半年前的事,暄景函至今还历历在目,在咸阳宫门前,北豫已经进了内殿,哥哥却是身披着一层染了血的纱衣一步一步踏进......
若是没有那一晚,只怕......
那一夜,咸阳宫门前的空地上是一层厚厚的血,那一夜,是北祁留给北煜的人马葬身的日子。那一夜,不眠的,除了北煜、林妍诗,还有玄霄宫的宫主——萧九卿。
他北豫自然不知道那一夜究竟是何凶险,北祁培养的杀手,丝毫不亚于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萧九卿纵为武林泰斗,也是凶险万分。
那一夜,他不知道哥哥是怎样凭一己之力杀了那数十人,可身上几处致命的刀伤却是瞒不了人的......
他管不了哥哥与北豫之间的事,他只希望,北豫,不要辜负了兄长......
仪元殿
北豫靠在窗棂沉思,深锁的双眉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没有通传,殿门被打开,一个人影缓缓走进,抬眼望去,却是夏燕青款款行来。
噙着一抹笑意,夏燕青拱手笑道:“参见陛下”
“夏先生,不必多礼”
“陛下终日愁眉不展,可是要闷出病来,臣,此次前来,特为献宝。”
“哦?是何宝贝?”
“啪!啪!”两下击掌,门外便聘聘婷婷走进一人,眯眼一看,竟是那日在梅园中弹琴的女子,彬蔚,洛彬蔚!
“陛下可还满意?”
一双眸子早已被门外行来的女子引得目不转睛,这一刻,暗藏心中多日的丝丝情愫如蛇尾一般紧密缠绕而来。好似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与其存在的意义,北豫的眼中心中,都是来自彬蔚的巧笑倩兮与那早已散去的梅香。
夏燕青勾着一抹笑意,眸中尽是一片些微促狭的意味,拱手施礼:“陛下,陛下?”
被夏燕青的声音打断思绪,北豫眉眼中不加掩饰的染上了几分不耐,抬手轻挥:
“退下”
“是”
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夏燕青旋身走出仪元殿。美人亦乎江山?身为臣下,自该两样皆操心。
一抹斜阳将落未落,陛下,你该把持住才好......
......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呵......不早朝啊......”
杨千御斜靠在凭几之上,身下是三层软席,一旁的案上摆着几色干果小菜,做工精巧的壶中乘着后味儿无穷的西凤酒。一手执着卷纸页泛黄的词集,一手端夹着酒杯肆意轻晃,眼风扫过对面坐着的暄景郅,唇角含笑,好一派悠然自得。
午后的相府,处处透着一股慵懒闲适之意,方才一场急匆匆的雨,洗的绿叶初新,凉风习习,倒是格外的醒神。暄景郅爱竹成痴,相府也好,别苑也罢,甚至是道观中的一处小院,都是处处种满了翠竹,竹叶独有的味道便充斥各处,连带着暄景郅身上,也有一股像是从骨子中透出的淡竹清香。
比之杨千御的闲懒慵适,暄景郅便多了几分正肃规整:
“七日了......”
噙着笑抬手替暄景郅将面前酒盏斟满,目光复又放回在书页上,带着几分慵懒的语调缓缓滑出:
“行了......到底也就是个半大的毛头小子,贪玩儿些也是寻常事,几日朝会也无大事,你又何必揪着不放......”
“......”
杨千御抬手将酒盏送至唇边,见暄景郅眼中愠色分明,半晌也不接话,不由得失笑,将书卷随意丢在案上,正了正身子:
“你带大的人,自己还不了解?半年来,我是日日瞧着他别扭,你更别扭。明明已经顺了他的意思,偏就是不肯说一句软话,做长辈的,跟一个孩子死犟,你也是有趣的很......”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顺手端起酒壶再斟,目光再次扫过暄景郅,杨千御不由得彻底哑然。
“老秦西凤酒,味浓,后劲极大,不比你番禺米酒的甜糯,初尝不适,若是饮的多了,却是喝不惯那甜酒了......想来十八年前,你暄大公子那股倔劲可是比之他更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