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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荆(23)

作者: 竹筒夫子 阅读记录

杨千御一只手扣上暄景郅的手腕,微微用力,望着暄景郅:

“当初,你既为他抛下一切去了天子山,便要做好今日的准备,甜酒也好,秦酒也罢,皆是你自己的选择。”

望着将近并肩相处近二十载的人,暄景郅非但没有平息,语音出口竟是带了许多气急败坏掺杂其中:

“日日沉溺声色,我就是这么教他的,与我呕了这半年的气,也都随他去了,现下可真是长能耐了,朝会不来,不就是仗着有我在为他撑腰吗!”

不惑之年的杨千御听着暄景郅这一番毫无城府得言语,不由得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暄相,你的城府呢?”

......

洛彬蔚,真不愧是北豫相中的人,凝脂玉露,纤腰堪握。满腹才情自是不必言说,颇是外向的性子,便与后宫三千人大是不同。

兵部侍郎洛绪清的庶妹,虽自小不在京中生长,但是养的一番气度,学识,才情便是赶之皇室也未有逊色,连日来醉卧美人怀中,北豫算是初尝人欢,未免就失了分寸。

北豫自登基以来便是勤勉克己,故而这几日的朝会虽未露面,众臣却皆以为是身体不适,左右暄相主持,也未有差错。只不过,北豫这连日来的举动,于暄景郅而言,无异于一波接一波的拱火......

就算是初懂人事,北豫却不是个太失分寸的人,这其中,若说没有故意的成分,暄景郅只怕是要将自己的名字倒着写了,公然拿着国家社稷挑衅,暄景郅只觉得要忍耐到极点。

“陛下,陛下,相国在前殿等候,陛下您......”

背上一惊,登时便出了一层薄汗,师父来了......他终于来了......急忙起身系起衣衫上散乱的系带,洛彬蔚自在后面替他理顺了散乱的发丝。半年了,无论之前如何期待,真的到了今日,却到底是拔在心口的......畏惧......

踏着有些急乱的脚步进殿,却是空无一人,眼风扫过,自有机灵的內监上前回话:

“暄相,他在后院的竹林中。”

仪元殿在咸阳宫内算是一处比较独特的殿宇,历朝历代以来多是太子居于此处,北祁登基后便一直闲置,直至北豫登基,废弃了紫宸,自居仪元殿。因其并非历代君王所居之处,故而殿中陈设自没有金龙凌云等图案,小叶紫檀所造的一应设施,将殿宇衬的大气斐然。

而这后院的一处竹林,其实是供历代储君在此习文练武的。这其中,上至石案石榻,下至凉亭水榭一应俱全。北豫走进的时候,暄景郅斜倚在亭中雕梁画栋的栏杆上,周身都透着一股慵懒随意。

第21章 一虫引风霜

在北豫的印象中,师父是很少有这般姿态的。

世人都道暄家大公子豪放不羁,然而事实上,只有朝夕相处的北豫明白,师父,其实是个对自己要求近乎苛刻的人,外表的肆意狷狂之下,其实是一板一眼的沉稳自持。就如他的字一般,狂洒挥毫只是表象,工正方圆却是基础......

没有过多的沉默,听到脚步声暄景郅便转过身来,微眯着双眼,上上下下将北豫扫过。就这么一刹那间,后者便惊的一身薄汗虚虚冒出,眼神不由自主的滑向别处:

一汪清泉自御花园中的太液池引来,顺着蜿蜒曲折的假山缓缓流进池中,青苔荷叶铺就的水面上,偶尔有几尾赤红的锦鲤穿梭游过,鱼尾轻拜,鱼身轻跃,扫出一波一波的涟漪。

暄景郅的目光不转,北豫被看的越发不自在,只觉得一颗心被高高吊起,跳动的也越发频繁。

两百多日,没有这样的相对而处,半年来的君臣相称,不外乎便是将两人的距离拉的愈来愈远,一道一道的奏疏,一封封的折表,横亘在二人面前,似是也将什么东西隔断在中间。

清泉石上的潺潺水声,没有庙堂上的山呼万年,没有朝堂的波谲风云,亦没有朝上一干老世族的夹枪带棒,静谧的林子中,微雨刚过,日头始出。北豫恍然便觉,那是在济贤观时的温柔岁月,那样的干净纯粹,岁月静好的师徒相伴。

不过,就是过去了一年的时光,竟像是,走了一世那般长久。

望着身着常服的暄景郅,北豫仿佛真的回到了天子山上悠悠的孩童岁月,师父抱着他坐在山边,讲着九州大陆的你来我往,讲着金戈铁马的王朝更替,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书写着他自己的未来。

那时候的暄景郅只是师父,不是大周的相国,更不是当朝帝师。

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那样的日子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有些日子,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如今,北豫不再是天子山上的孩童,而是大周王朝的君主,而暄景郅,从天地君亲师的师父变成了当朝左相。

终了,前尘往事不可追,一切变故,始料未及。

“闹够了没有?”暄景郅语音甫出口,不带丝毫火气。

好似多日潜藏在心中的委屈被猛然勾起,脱口而出便要跟着呛:“我没......”闹,终究在暄景郅透着凉意的眼神中瘪下了嘴,望着暄景郅分明有些风霜的面庞,心中一动,上前几步就拉住暄景郅的衣袖:

“还以为您一直不打算理我了。”

“不理你?”

“哎呦,哎呦,师父,师父,您轻点......”

暄景郅一手捏着北豫的耳朵,转过半圈然后向下撕扯,顺着暄景郅的力道,北豫腰弯的像个虾米,久违的亲密,久违接触,北豫的鼻中竟多了几分酸楚。

手上力道不减,暄景郅不咸不淡的问:“痛不痛?”

“疼疼疼!”

“还知道痛,跪着。”

松软的土地,其实跪下也无甚感觉,只是北豫却说不来心中是何滋味。他如今已是大周天子,并非再是天子山上只能依靠暄景郅度日的少年,今日这跪,怎么也难掩心中的不情不愿。为什么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为什么一定要这般难为与他......

看着北豫低眉顺眼的跪好,暄景郅便松开了右手,转身踱开几步:“上次的伤可是好了?”

“是”半年时间,便是真的打断了腿也该痊愈了......

“怪不得,原是欠收拾了。”

“师......”

吐出一个字,北豫便接而发出一声惨叫:

“啊,师父,师父,有虫子,虫子......”

说时迟那时快,北豫一转身便蹦跶起来,拉着暄景郅的衣服躲在其身后,定睛看去,方才的地上爬过几只黑色的蟑螂。

暄景郅表情古怪的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徒弟,忽然就有些头疼。北豫,怕虫子,大周天子,害怕虫子?笑话!

北豫害怕虫子一事,若要真的追本溯源,恐怕就连他本人也是无奈至极。蛇虫一类自是不必再说,若要看见便像是要了命一般,便是鼠妇蟑螂一类也能吓得他大惊小怪。少年长在天子山,地处潮湿多雨,又是多水多草木之地,自然少不了什么蛇鼠虫蚁,是以他与暄景郅所住的院中,随地可见的尽是些雄黄,艾草之流。

暄景郅不辩神色的看着吓得满脸血色尽褪的北豫,难得唇角几次抽动,连着唇边两撇胡子也颤抖的厉害,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

方才还能镇定的北豫此刻却是再也镇定不下去,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地上那几只黑色的可怕生物慢慢移动。莫说发出声音,便是动一动手指也不敢,手心出的冷汗几乎要将暄景郅的衣袖给濡湿,手指越攥越紧,仿佛要将那一块布料揉碎一般。

管他什么大刑廷杖,去他什么戒尺藤条,一切比之虫子二字而言通通都微不足道。若是有人将北豫捉去,不消动什么刑,只要捉着虫子往他面前一放,什么礼教嘴硬就通通不复存在,只怕是要问什么,他早就会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漏的一干二净。

要说这世上有暄景郅很想知道,却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那么,大概北豫害怕虫子就是他这一生都想不通的难题。虽然,他也很讨厌虫蚁一类,可他真的不明白,为何北豫会怕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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