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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荆(69)

作者: 竹筒夫子 阅读记录

顾言之却是以额触地没有动作,只沉着声音道:“陛下若不恕臣之罪,微臣万万不敢将此事禀报陛下。”

话至此处,北豫倒是也收了掩藏在眼底深处的一丝玩味,微眯着双眼打量过几番面前的顾言之,良久,方才起身走过几步弯腰将跪拜在地的顾言之扶起,正了声音:“你我君臣之间何须如此,朕答应你就是。”

就着北豫的双手起身,顾言之沉沉的望向面前棱角分明的君王,拱手再施一礼:“微臣多谢陛下!”

看着今日自进门起言行举止便与往日大相径庭的顾言之,北豫心中到底是被吊的有些七零八落。七年前,他曾十分笃定的疑过当江家一门的惨案必定有顾言之参与其中,也曾动过必要除之后快的心思。可,七年的君臣相处,顾言之从未有过任何动作,户部在他手上硬是被打理的妥妥当当,年年纳税征粮没有半点疏漏,国库税银亦分毫不差。如此下来,初始之时是户部无人可替代,直至后来或有意或无意的试探,顾言之万事都周全的毫无疏漏,如此,北豫也便息了一开始的念头。终归,身为天子,江山社稷才是重中之重,为君之道,操控天下,至于旁的,皆无不可。

只要对他北豫忠心,能为大周江山尽忠效劳,他有何人不敢用,又有何人不敢弃?

重新回到案后坐下,沉沉看向顾言之:“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顾言之对上北豫的眸子:“微臣先向陛下说一故事。”

北豫靠在一旁的凭几上闭目凝神,右手搭在面前的桌案之上“笃笃”的轻敲,顾言之见状也不催促,只静待北豫开口。二人都是久经庙堂的政客,彼此间一副九曲心肠更是不必言出太多,顾言之今日既敢来,早已打定了百分的主意,更何况......顾言之心中冷笑一声,想必昨夜叫南鹊枝传给炎熙山庄长老的一封密函已经送到,如此重重布置,被算计的对象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暄景郅,就算你有命回京,你也难逃此劫!

第61章 青萝飘絮走陌路(四)

“臣前日偶得一闲书看过,说是自东汉末年之始,群雄并起,四方势力割据,若干年后,天下便呈三分之势。自有北魏、东吴和西蜀。”顾言之顿了顿,双目微沉继续道:“三家皇帝皆想夺天下,据史书上言,最后由司马一族平乱世建立晋朝,又言终是北魏司马麾下得天下,曹氏一族终只为他人做嫁衣。”

言及此处,顾言之似是无意一般端起一旁的茶盏,静寂无响的室内,只有他缓缓合着茶盖的响动。浅碧色的茶水浮着些或大或小的茶沫,顾言之将茶盏贴于唇边,微微抿了一口已经半凉的茶水。随后,目光似是有意又好似无意的看着瓷杯上极细腻的青色釉纹继续道:“在看到此书之前,臣也以为那段历史便是如此,只是,在瞧到那书之后,臣便再不以为然。”

房中已燃了一小半的蜡烛有些晦暗不明,伴随着窗外“呜呜”呼啸刮过的北风,已经烧的焦黑的烛芯跟随其跳动不安,顾言之搁下手中的茶盏继续道:“此书中说,当年西蜀刘氏之后并未覆灭,那阿斗皇帝之下的一脉宗亲早已携了西蜀之内大量钱财兵甲器械隐秘山林,更名换姓,用以做来日打算。”

顾言之一番话道完,北豫却是倚在一旁的凭几上始终未动,良久的沉寂之后,北豫阖着双目似做一派悠然,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幽幽道:“故,那阿斗亦只是拿着一个空壳的蜀国诈降,如此,保了刘氏皇族的血脉,其争夺天下之心从未熄过。”

顾言之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意,接过北豫的话头继续道:“是,后那逃出的刘姓后人来至天高地远的岭南,化姓为苏,建立以苏姓为首的山庄经营事务。”唇边的笑意愈来愈盛,顾言之抬首望向依旧阖着双目的北豫,款款问道:“陛下可知那刘姓之人为何化姓为苏?”

“嗯......”北豫闭着双眼自喉间挤出低沉的音色,慵懒之中带着一脉极浅淡的阴鸷,“想必是那西蜀之国,蜀之谐音通苏。”

北豫闭着双目自然看不到下首之人的神情举动,却是顾言之看着北豫,心中已然有底,只不疾不徐的继续道:“不错,便是如此。那司马一族可谓是有创世之能却未有守世之功,乱世之中,集权不稳,岭南之地自古便是气候恶劣,皇权统治鞭长莫及,故,苏氏山庄只在区区数十年之内迅速崛起,成为岭南乃至于九州大陆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魏晋南北更朝换代频繁,苏氏一族的势力便趁此机会渗透入天下各个要塞之中,更甚者,其爪亦掺进了江湖之中的一滩浑水。”

言至此处,北豫不知何时已悄然停了轻叩桌案的右手,虽依旧紧闭双目,面上却已是一脸凝重沉思之态。顾言之觑着北豫已经足以叫他察觉到变化的脸色,心中微微一笑继续道:“魏晋南北正值乱世烽烟,直到数百年后隋朝一统天下,苏氏一族在九州之地位也再无人能与之匹敌,更有甚者,一代强国顷刻间被李唐覆灭,其中亦有苏氏功劳。”

话到此,顾言之口中那个所谓的“故事”已讲完,诚然,字字句句都说的是史书之事,并且,其中亦掺杂了不少野史戏说。若是叫旁人听来,定是觉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但于北豫而言,已然是将其中深意听得直入心间,再清楚明了不过。

只见北豫本扶着凭几的右手狠狠一收,默了良久之后,倏然睁开双眼,正对的便是顾言之意味深长的眸子。左手拢在宽大的袖中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反复几番之后,北豫定定的看着顾言之沉沉开口:“而后苏氏中人入朝为官,并且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否?”

顾言之神色凝重,拱手言道:“不错,陛下所言皆为那书上所写。”

北豫重又闭上双眼,死死压制着心中的汹涌澎湃,只能靠着已然攥出了血的左拳维持着面上的沉静自持。顾言之看着北豫分明颤抖的身躯,起身走过几步复又屈膝跪下,探手自袖中取出一封蜡油封过的密函,双手呈给北豫:“陛下,微臣自知今日已犯大不敬之罪,万死难赎其咎。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这是臣今日接到之密函一封,还请陛下一观。”

撕开暗黄色的信封,北豫勉力压抑着手上的颤抖,三页信纸之上,娟秀的字迹整齐排列,北豫咬着下唇,目光之中的戾气阴鸷陡然增加,周身的气度亦是一寸一寸的冷下去。如果说方才顾言之的一番言辞他尚还半信半疑,那么此刻这封密函之上的所书之事便让他不得不去相信。

顾言之方才所言,字字句句直刺他要害,犹如电闪雷鸣一般,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何为西蜀?数百年前的南烜国;何为苏氏山庄?便是如今暄氏一族的总舵——炎熙山庄。至于那位极人臣之人是谁,可还用再言?便是他北豫曾视为亲父,口口声声喊了他十余年师父、当朝帝师,大周相国暄景郅呵!什么西蜀通苏,分明就是南烜通暄!却原来,他北豫,乃至于北氏一族万年江山,都难逃于他南烜国数百年的蛰伏阴谋!

勉力压着眸中的悸动,北豫抬首沉沉看向跪在案前的顾言之,压抑着喉中的激动难耐与心中的澎湃心潮,只死死地盯着顾言之的双眸,张口吐出两个字:“人呢?”

“在臣的府上。”

顾言之话音未落,北豫便已起身向殿门外走去,等不及顾言之随行,亦顾不得理门外李长惊诧之下的询问。此刻,他心中眼中,只有那明明确确白纸黑字上的一句诗:北凤血染栖梧花,南华莫言鹊踏枝。

栖梧,北栖梧,他北豫的同胞亲姐,当年独得帝宠的栖梧长公主。南鹊枝,鹊踏枝,凤栖梧,本为同阙词牌,竟不料,尽得如此?!

壬寅年十一月十八,咸阳城中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只是,鹅毛般的大雪未曾掩盖住十八年的恩怨旧事,十八年,十八年陈年旧事的真相,就此终将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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