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柴荆(70)

作者: 竹筒夫子 阅读记录

不再那什么天子山上的悠悠岁月,什么济贤观中的师徒情深,全是笑话!

第62章 青萝飘絮走陌路(五)

史书上曾明文记载:炀帝,讳广。高祖第二子也,上美姿仪,少敏慧。帝尤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能文能武。其中所言炀帝二字,不出其左右,说的便是大隋二世而亡的君主——杨广。

杨广此人,颇受历朝历代史书学者的青睐,自然,也多的是众说纷纭,褒贬不一。一说其功在千秋万代,千古一帝;又说其昏聩暴虐,喜怒无常。但终究,其为君者之千古功过自留待后人评说,单凭《隋书》之上的寥寥几笔,便可知其也并非是个只知喜奢荒淫的酒囊饭袋。一首远远早于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虽只有寥寥八句,但只凭其意境之高便足可在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之中脱颖而出。

而在暄景郅看来,能够写出“斜阳欲落去,一望黯销魂”之句的人,怎么也不该是那个千百年来或是有意抹黑,或是在有心之人的推动下,从而广为流传那般只知纵情享乐的昏君。暴君昏君,总有本质的区别,至少,不说其有多少功过三皇,但在位十四年中也并非毫无作为。旁的暂且不论,便只是一道科举制的推行完善便足可推翻演义中那般刻意抹黑的结论。

诚然,九州大陆自夏商周三代起,历经了分分合合千年的时光,其间如白驹过隙般的又出过多少或是昏聩或是平庸、又或者创下千古功业的明君圣主。但能被他暄景郅看入眼中值得佩服一二的却也委实不多,而炀帝,便是其中之一。故平日里偶得闲时,拨弄着几根琴弦谱上一曲,仿着当年杨广之大气豪迈,究竟是能将铮铮的琴声弹出另一番滋味来。

他暄景郅一身凛然存于天地之间,不图有秦皇那般壮志伟业,却也终归志存高远,傲然于九州天下。究竟是多少岁月无情的人事,将他年少之时鲜衣怒马的满腔热血熬到今日?如今满头华发,须发尽在,可他却无有一分当年炀帝的洒脱。

立在案前,暄景郅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提着笔杆足有两指粗细的狼毫,沾满了墨汁,右手上下挥动自如。笔尖与宣纸的摩擦声中,不消片刻,便是一副用墨极重的狂草赫然呈于其上。

“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去,一望黯销魂。”一首《野望》被暄景郅写的赫然大气,笔锋流转间更是看不尽的潇洒狂傲。

八盏高悬的烛火将一间不大不小的书房照的通明。曲清妍眉目含笑,眼波流转间觑着一旁墨迹尚未干透的草书,轻轻一笑:“若说千古一帝,我看非是杨广莫属。”

暄景郅右手执着笔,微微蹙了蹙双眉,随即又清浅的舒展,虽只有一瞬间的光景,但还是被一旁的曲清妍察觉了去。她与暄景郅相知相许将近二十年的时日,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一路走到如今的黯然消色。一路磕磕绊绊的行来,她又何尝不知自己夫君的胸中块垒。要说帝王之术,都道是当今天子驭下用人手段极高,但谁又何曾知晓,当今这操纵人心极为老道的天子,亦是他暄景郅手把手教出来的成果。

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她又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所志。身为政客,落得如今这般田地,算不得有多凄惨,可终究也不是他暄景郅这般人物的最终去处。能对隋炀帝有如此感慨之人,又岂能是只安心田园的心如止水,更何况,纵观古今,哪个隐士不是郁郁不得志的被贬,又或者是被世道所逼从而隐退,真正喜欢这与世无争的,又有多少人呢?诚然,不过都是些凡夫俗子,又遑论去什么超脱世俗与世无忧。隐居山水,快意恩仇,虽则惬意,但并非是暄景郅心中所想。他一世的风华绝代,终究是错付亦或是天命合该如此?

曲清妍望着暄景郅分明已有不少皱纹的侧颜,心下一时感慨万分,终究是什么东西,将她的暄郎磨成这般模样?目光中,倒是暄景郅噙着唇边的笑意盈盈回首看着曲清妍:“千古一帝?若是为夫有朝一日亦能坐上那大宝之位,合该那千古的名头该给我才是。”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又勾起了曲清妍满腔的愁绪。是啊,当年的他,纵然不是手掌天下的君王、也是一代权倾的相国、又或者是傲立于江湖的萧九卿、还是手掌家主令的景主。无论是哪个,也不该是眼前这个眉梢眼角皆是憔悴的男子。

曲清妍着了一袭雪白寝衣,外搭着一件暗纹绣竹叶的狐皮大氅,白皙的左手轻扶着桌案,右手握着一块墨锭在一方砚台之中缓缓转动,小指指尖微微翘起,映着一旁的烛火,格外的通透晶莹。无意引起暄景郅强压下的满腹消沉,遂只偏头故作嗔怪的继续调侃道:“千古一帝?还是罢了吧,我家夫君如此风华,若真为帝王,可不是要召了这天下的美人儿来,到那时,哪还有我这小女子的容身之处呢。”

言语间神思转圜,曲清妍只顾偏头望着一旁的暄景郅,未曾注意到右手手背不妨已然沾了些墨迹。纵然室内灯火昏暗,但曲清妍颇是白皙的手背上一道墨色还是格外显眼。暄景郅瞧了不觉间便弯了弯嘴角,取过一旁的帕子,伸手便将曲清妍的手拉过握在掌中,边擦拭边道:“数你能言。”

手上的动作不停,暄景郅向后退了几步坐在身后的椅中,顺带拉着曲清妍的手,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揽在怀中。因着方才动笔,故而此刻暄景郅两手宽大的衣袖卷在小臂处,眼波流转间,忽而便瞧见了一旁随意搁放的一叠红纸。心念忽然一动,随即便附在怀中爱妻的耳旁道:“小弟,你我未行过婚嫁之礼,不如今夜,趁这良辰美景一补缺憾如何?”

暄景郅这边的的话语甫一出口,曲清妍依偎在暄景郅怀中的身子便微微一颤,眼波流转间望着窗边那一脉透着窗纸挥洒的月光,心下竟有些激荡。于寻常女子而言,婚嫁之礼可谓是与及笄之礼一并为一生中最或不可缺的东西。她曲清妍亦是女子,如若此生能得自己心爱之人的承诺期许,她便再无憾事。唇边是一抹压抑不住的笑:“以园中青竹松柏为媒,以皎皎明月为证?”

“是,小弟,今夜我定要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语音出口,是温柔而又坚定的期许。

“好。”

片刻后,两人执着方才一同写下的合婚庚帖,双双跪在园中仰头看着天边的一轮并不圆满的残月。风动过处,吹的竹叶飒飒作响,暄景郅与曲清妍两手紧握十指相扣,指骨分明的缠绵间,二人的声音听在耳中分外坚定。

“以月华为证,青竹为媒,我暄景郅今日娶曲清妍为妻子,此生定当不离不弃!”

“苍天在上,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身向明月三拜叩首,婚约已成。虽,无一人之贺礼,亦无一人之祝词。

望着身旁曲清妍的笑语盈盈,暄景郅只觉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大事已了,那股不安已逐渐放下。他不曾对曲清妍说过,总觉预料会有事发生,而今夜,心头的那股不安亦越发强烈。他怕,他怕此生都不能给小弟一个承诺;他怕,他怕过了今夜,便再无机会。虽则只是没来由的担忧,但他如今已年逾四十,却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的惶恐难安。

然,事实证明,暄景郅的不安惶恐并非是庸人自扰。不同于碧岩山上的静好安逸,今夜的咸阳城着实掀起了一番血雨腥风。

具体的详情无人得知,只道是圣上大发雷霆,将殿中一切能砸的全砸了个遍,之后一道金批令箭十万火急的传下,连夜向南发往碧岩山,至于其中内容,也只有短短几个字:“急召暄相回宫。”

圣旨传下,北豫旋即便气急攻心昏倒过去,无人得知到底发生何事,也无人得知其中任何渊源,只是北豫如此这般的一番接一番的巨石激浪,将本就暗潮涌动朝堂彻底激起层层的波涛汹涌。朝中上下或是明哲保身不做声响,或是冷眼旁观且等好戏。但无论是哪一种,无一不是想看看昔日这位权倾朝野的相国究竟犯了当今陛下的何处忌讳,以致于落得今日连离京退隐也是求而不得。

上一篇:造反成功后 下一篇:美味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