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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荆(74)

作者: 竹筒夫子 阅读记录

暄景郅只静静地阖目听着,微阖的双目半睁半合,无论是听到杨千御亦或是顾言之,都未曾抬一抬眼皮,直到“南鹊枝”三个字从陆淇口中道出,方才悠悠地道了一句:“南鹊枝被接进宫了?”

“是,还是陛下携着皇后与婉妃带着车马仪仗亲自出宫去接的。”

暄景郅不置可否的重又合上眼皮,微微抬了抬手示意陆淇继续。如此,陆淇立在下首一桩一件的禀报,暄景郅靠在榻上一字一句的听着,直到陆淇全部回完,暄景郅默了片刻之后冷不防道了一句:“陛下近日未曾下旨给谁赐个什么封号?”

跟在暄景郅身边多年,陆淇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此话问的究竟是什么,而他想听的答案又究竟关乎哪里。是以,陆淇只回道:“南鹊枝自被陛下用车马仪仗接入宫之后便再未露面,陛下也未曾下旨赐封,都道是陛下看上了个哪家的女子纳入后宫,但始终未曾给封号。此事,原也算不得破天荒的头一遭,想来当年的皇后娘娘也便是跟在陛下身边两年产下皇子后才赐的封号,故而,并未引出多少是非端倪来。”

陆淇的一番话,将暄景郅想问的问题全部回答了个干净利索,因而暄景郅只沉思良久,再未出声,只抬了抬手示意陆淇退下,末了吩咐一句:“今夜的门闩不必上了。”

“是”陆淇应下之后推门走出,只余暄景郅一人躺在房中挂着一抹极浅淡的了然笑意:

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咸阳宫仪元殿

时值隆冬夜幕降临,仪元殿正殿之中十数盏烛火将整个大殿照的通明,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正中摆着一只三脚铜鼎,此刻正悠悠然的焚着沉水香。三层台阶的上首处,北豫端坐在案几之后,面前摆着棋盘,正一人执着黑白棋子落子琢磨。

旷大的正殿无一人在前伺候,只有李长执着拢着衣袖立在一边,除却北豫落子的声音之外,寂静无响。是以,此等气氛之下,外间有人求见的声音便是殿中也挺的一清二楚。

北豫细眯着双眸连眼皮也不曾抬一抬,只自顾自的捏着一枚黑棋凝神细思,正待李长要出门发话之时便已见了殿外的内监进来冲着北豫拱手禀报:“陛下,御林军首领秦少疾将军复命求见。”

北豫落子的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枚黑棋轻轻落下,伴随着一声:“宣”

不过片刻,门外候命的秦少疾便推门走入,一路行至三层台阶之下屈膝而跪,冲着上首的北豫拱手行礼:“微臣叩见陛下!臣前日奉旨前往碧岩山传召,今日特来复命!”

北豫只摆弄着手中的棋子,未曾抬眸,只道了句:“起来讲话。”

“是!”

颇为厚重的铠甲披在身上落得秦少疾行动皆微微作响,北豫微蹙着双眉落下一子,方才抬了抬眼扫过了一眼在下首站立的秦少疾:“办妥了?”

“是,臣已派人将相国送回府,特来向陛下复命交回金批令箭。”秦少疾口中说着,复又单膝跪下双手将金批令箭向北豫呈上。

北豫微微抬了抬捏着棋子的右手,李长便接过了秦少疾呈上的令箭,北豫双眼只盯着手边的棋盘,由着李长将金批令箭装入盒中重新放好。凝思了不过片刻,北豫薄唇微微一抿,便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秦少疾觑着北豫神色,面不改色的继续回禀道:“陛下,臣带着相国途经梓州城时,曾遇一众歹人刺杀,臣带去的人手太少,虽拼死相护,但相国还是中箭受伤,故臣派人将相国送回府医治,”敛着眉目一拜,秦少疾继续道,“臣请陛下降罪!”

秦少疾的这一番话道完,倒是惹得北豫饶有兴致的抬了抬眼,两指之中夹着的黑子轻轻一抛,随意落在质地上好的墨玉棋盘上,伴随着一声极轻佻却又夹杂着几分明显阴鸷的反问:“相国,被那贼人伤了?”

“是,右膝中箭。”

北豫的眼中依旧透着一股闲意散漫,一子落过,竟是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挑了挑眉,带着明显的一抹嘲讽笑道:“哦,这么神奇。”想来那贼人费如此周折竟只为射他暄景郅一条腿?呵,师父!相国!你是太低看朕,还是太高看你自己?

二十年前的旧事还犹嫌不足么?他北豫从前的那些执着,究竟是错付了!

“此事与你无干,退下吧。”

“谢陛下。”

看着秦少疾退殿远去的背影,北豫的目光逐渐变得深远。相国,你既不能进宫,那朕今夜便亲自去看你。

第66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一)

冬月正盛,未曾及九。

古之大事,多有天降异象,似是要征兆着什么,又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皆是劫数。暄景郅穿戴整齐半倚在房中的榻上,不辩神色的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下,不知何时飘落的鹅毛大雪。

说是鹅毛大雪,毫不为过。先前没有任何征兆,不曾积云,不曾有风,甚至是连一丝阴翳的兆头也没有,这雪,便突然而至。犹如漫天飘絮般的飞雪如同扯碎了的棉絮一般落得又急又猛,夹着西北特有力道十足的北风,吹得窗棂之上的明纸哗啦作响。暄景郅右手轻轻抚着腿上的薄毯,松软的皮毛质地触手生温,再加之房中烧的极旺的地龙,若是常人穿的厚实些,总得热的生出一层薄汗来。

不过,对于如今的暄景郅而言,这炭火烧的极热的卧房,却也委实算不得有多过。他一身内力已被程灵三根银针废的干干净净,丹田之处留下的一脉几不可觉的真气也只是为了护住已然受损虚弱至极的心脉,如此下来,如今的暄景郅比之常人的身体更要弱上几分,更遑论还有他右膝的箭伤和体内从未清彻底的余毒。

暄景郅畏寒,自然不是今日才发觉,事实上,这看似过得无波无澜的五年间,他日渐空虚的身子早已是一年不如一年。无论是外人眼中的光鲜,还是朝堂之上的缜密,又或者是在北豫面前的沉定自持,都不过是程灵每日一碗汤药,每几日便要针行血脉过的表象罢了。

可若真的细细想来,他萧九卿当年稳居玄霄宫宫主之位,何等意气风发,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除了那次为护北豫周全在宫门外以一敌数中毒之外,只怕更多的还是这些年来的积劳成疾。更何况,六年前生生抗下的二百家法,总也不是当年他一个年近不惑之人能受的住的。

呵,足足二百刑杖,哪一杖不是就这样咬着牙生生受下来的。他暄景郅一生坎坷不平,顶着个外人看来风光无限的身份,却尝了人世间遍地的苦楚。他总角之龄丧父,身为暄家嫡系长子,从此便过上了步步维艰如履薄冰的日子,从开始时的刻意伪装,到后来的已成习惯。

十六岁的年纪,本该还是个习文练武的少年郎,他却早已接任家主令,为暄氏筹谋。十八岁他以萧九卿的名义在江湖初露头角,一举扬名,直至以江湖第一的名号稳稳坐上玄霄宫的宫主之位,收了满门上下几百余人的心。直到真正的双十成年加冠之礼,他早已成了心计深沉,手段狠辣,极擅玩弄人心的政客。咸阳城外鱼水情,他遇见了北祁,这个足以改变他一生轨迹的人。

如果说,从前的他只为暄氏而活,只为了自己死的不明不白的父亲而生,那么从遇到北祁之后,便彻底偏离了人生本该有的轨迹。

当初入仕,只为北祁的识才惜才。一句“先生教我”让他心甘情愿为其入得大周的庙堂,从此一生羁绊,再难脱身。可这段堪比玄亮,可比肩青山松柏的君臣情分却终究也是他暄景郅亲手所毁。他姓暄,他此生的任何决定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当年的礼部暄侍郎,从来都不是个善与之辈,当年他入朝,也终究满怀着矛盾与为难。暄家是当年的南烜国幸存下来的后裔,而当今天下归一的大周,却是当年三分天下之时的西周,本就世代为宿敌,哪来的什么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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