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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荆(76)

作者: 竹筒夫子 阅读记录

这老天,究竟要将这人世作弄到何种地步才愿罢手?究竟,要如何?

十八年,他曾是他最亲近的人;十八年,他曾是他最信赖的人;十八年,他陪伴着他哭,陪伴着他笑,陪伴着他习文练武;陪伴着他走出人生最阴暗的日子,陪伴着他走向自己的巅峰。

但究竟,划破了一切表象的美好,这桩桩件件事情的真相,不外乎太过残忍,残忍的教人不敢相信,残忍的教人只觉齿冷心寒。北豫坐在椅中,面无表情,眼神流波处,也只是略带些茫然又有些空洞的一一扫过眼前的景物。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张口,又也许是因为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说,时至今日,事已至此,他没有亲耳听见暄景郅将那些事亲口说出,便不愿相信。

虽然,在看到姐姐昔日那张像极了母妃的脸如今被毁的面目全非,他也痛的肝肠寸断。虽然,他知道顾言之所言之事并非是空穴来风,几次三番的试探,他早已心知肚明,还有暄景郅足以教人咂舌的武功,都是眼下说服他最强有力的证据。但究竟,一桩一件铁证如山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恨过怨过,也曾失望的破口大骂过。

这几天,又或者说,这几年来,他没有一日好过。这种滋味究竟是什么?至亲至爱之人便这样渐行渐远的离开,他却偶然发现,一切恩怨情仇的始作俑者,竟皆出其手?何等讽刺,何等绝情!

他北豫究竟做了什么,要老天这般惩罚他?

时至如今,北豫身边没有带一个侍从旁人,便是日日跟在身边的李长也被他留在宫中。北豫知道,即便都是假的,即便这一切都是顾言之布的局,他与暄景郅,也都再回不去了。五年之中,颇是默契的一道道隔阂,五年之中,没有一丝一毫征兆的生疏冷漠,还有那固守如山的君臣之别,早将当初的那点或许纯净美好,又或许单纯的如同白纸的日子磨砺的一干二净。

呵,想到此处,北豫再难压制唇边的冷笑。什么单纯的如同白纸,分明,那只是故作姿态出来的假象罢了。对啊,连当初的五弟,他当初护之如性命的五弟都信不得,连他口口声声喊了十余年师父的人都再信不得,还能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所谓的纯净美好?一切的一切,大抵,都只是令人作呕的假象罢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究是北豫目空一切的看着地上暖炉之中忽明忽暗的炭火,平静的一字一句顿出:“听说相国回京途中遭人刺杀,伤了右腿?”

暄景郅的眸子亦是不带丝毫情绪的无波无澜,抬眼看向桌边供着的一盏烛火,弯了弯唇角:“是,在梓州城外,不慎中了一箭。”

“相国既是有伤,那便坐下罢,”略顿了一顿,北豫的目光依旧是放空一般的远眺,后面的话接上,只有平淡间不能再淡漠的疏离,“你我君臣之间,何时这般拘束了?”

“是”此时此刻,暄景郅自然不会推辞,他一身傲骨未折,但终究也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右膝的髌骨生生碎了,焉能不痛。一身内力被废,一股真气被封,一夕之内,江湖之中的第一高手便形同废人,他又还能凭着一副残躯支撑多久。

就着身旁的椅子坐了,右膝的伤带着暄景郅的动作狠狠一痛,没预料的疼惹得暄景郅双眉微微一蹙,旋即左手轻轻抬起借着墨色广袖的掩饰下,暄景郅不动声色的用右手轻轻拂过了右膝绷带缠绕的地方。

“陛下客气了。”暄景郅左手扶着一旁的椅子扶手勉力撑着,面上却依旧笑的恰到好处,含着两分温意一分恭谨,又或者说是疏离。

这些动作,自然没有进得北豫的眼里,自进门落座始,他便一直目空一切的远望,连半个眼风也不曾给暄景郅。此刻,他只知道暄景郅遇刺是真的,却满腔悲凉,何必?究竟是何必?哪怕那桩桩件件的事情都是真的,你暄景郅就料定了北豫非杀你才能泄愤?还是你暄景郅觉得,到底是七年的君臣情分,十年的师徒之情,定要用一出苦肉计来与我唱戏?

呵,人心不古,世态炎凉,竟到了这个地步吗?

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北豫逐渐收回放空的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身旁的的暄景郅,缓缓道:“相国,近日来,朕一直有许多事未曾想明白,可一日想不明白,朕便寝食难安,坐立不宁,故今夜特地深夜到此,还望相国能够教我。”

暄景郅面上的笑一成不变,夹着几分惯有的温润:“陛下有何难事,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昔日天子山上,朕年少不经事,曾跳崖寻死,幸得相国自空中将朕救下才能有今日朕之天下。”淡淡扫了一眼暄景郅逐渐变深的眸子,北豫继续道,“想那天子山的绝壁悬崖,深有万丈,且四周除了几棵藤蔓之外,再无其他可供攀登之地。便是如此,相国都能将当年已然昏倒不省人事的朕救下,足见相国武功内力之深不可测。”

言及此处,似是忆起了从前,尽管胸腔中的悲凉愈来愈盛,却依旧难掩潜意识中言语都不曾察觉的软了几分。北豫的双眼顺着暄景郅的目光滑向桌边的烛火,跳跃的烛光有些摇曳不定,连带着房中的光线都显得格外晦涩。

一旁的暄景郅自然早已猜到北豫要说出口的话,只是,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手中已没有半分把握。终究,欠下的,都要还的......

他怀疑了,他疑心这次刺杀根本就是自己一手安排的苦肉计。北豫是何等了解他,他昔日里教给他的那些东西,医术也好,武功也罢,北豫桩桩件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就算是为了保全这条命去放弃一条腿,在常人看来,也是个顶划算的买卖。更何况,在北豫的眼中,他暄景郅极擅制药,即便是中了一箭,靠着自身的内力修为,也算不得什么大伤。

只是,他自然不知道,不知道自五年前他就身中剧毒,更不知道此次劫杀,也险些要了他暄景郅的性命。若是,当初那支箭再往上挪个几分,他还焉有命在?

呵,他不知道便不知道罢......这所有的罪孽,要有个了断,也全部由他一人承担便好。

第68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三)

一间不大的卧房之中,暄景郅和北豫相对而坐,彼此的心思哪怕不用眼神交流,双方也都能够猜的七七八八。不过,终归似是行至悬崖边将要的诀别,无论是北豫也好,暄景郅也罢,越走到那一步却越不敢再行的快些。

北豫的疑心,暄景郅自然十分清楚。其实,莫说是北豫,此事便是换了他自己去听定然也是不会相信。又如何能够相信呢?他北豫是自小亲眼见过他是如何将剑术玩的出神入化的,至于医术,莫说旁的,便是从前给北祁的药方便足可察觉出他造诣之深。但他不知道,今时今日的自己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好似无所不能的人了,自身性命尚在漂浮之中,今日能有命回京,已实属万幸。

暄家,只怕是已经容不下他了,只是他早料到有今日,是以早早的将那块家主令交给了景函,至于这外间的悠悠之口么......呵,世人只知暄家家主,从不知这世上还有个景主,故所以,他暄景郅的死活,又有何干系呢?更何况,这诸多的罪孽,一桩一件,便是伯父真的想要了他的命,他也委实算不得冤。

静待凝神间,听得北豫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紧接着上面的话,语调之中却赫然夹了些明显的冷意。分明依旧是那般平静随意的口气,但言语之中的内容却教暄景郅的心微微一颤。

“如今梓州城外既有歹人来刺,朕派去的十三个御林军乃是精锐分队之中的十三员虎将,各个都是六弟自边疆战场上带回来,在加之相国的身手,朕实在不解,缘何相国便能受如此重伤?”

北豫一双弯目带着几分探究饶有深意的盯着面前人的眸子,不待暄景郅回应,北豫倏然一笑,摆了摆手兀自讲了下去:“除此之外,朕还有一事更加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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