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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徐徐抱碗来(16)

作者: 泛泛无言 阅读记录

我不知为什么心下一紧,笑到皇后何苦折煞,等生辰当日再送他也不迟。

皇后只笑着摇摇头,又不知为什么说了句“有你陪着皇上,我很放心”,便闭眼要休息,我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雨是越来越大了,大雨重重地砸在雨伞上,觅儿在我耳边说话我都几乎听不清。景阳宫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我一怔,忙问觅儿可听清了那边说的什么。

觅儿说,景阳宫娘娘,薨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发紧,我与皇后交情不算深,痛也是隐隐约约的痛,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木然的继续往棠梨宫走。

这皇宫,的的确确是不养人。

等皇后丧葬诸事安排妥当,便已经进了七月。

皇上失了发妻,我知道他心里是痛的,这几年我总觉得他老了一些。

七夕因着皇后的事儿,禁止乐器娱乐,家宴也便只是安安生生吃了饭,各宫主子们便回各宫去。到夜里快睡时,皇上来了棠梨宫,我知道他一定是打安庆宫来,这两年我都知道,只是不会去问他。

他来时我正让觅儿给我梳着头发,他突然站在我身后,把梳子接过去。

打铜镜里我看见他的神色,很凄凉,想必是想起了仪妃,又刚没了皇后,心里定然难受极了。

我打着精神说:“臣妾倒梳好了,皇上坐下让臣妾伺候您篦一篦。”

我给他篦着头,他突然和我说:“意随,朕可能是真的老了。”

我正想着他的白头发是不是又多了几根,听他这么说心里头一颤,忍了忍眼泪强笑着说:“哪儿有呢,皇上正年轻,前俩月不还驮着六皇子放风筝去了”

“你听朕说,朕刚当了皇上没几年的时候,仪妃便没了,她和朕同岁,从十六岁就跟着朕。朕很为了这个难受,朕是一国之君,却头一回知道了留不住人的滋味儿。

“朕年年去安庆宫,年年去安庆宫,可她活着的时候也未必说得上是朕最爱的一个,可就是接受不了她走了。朕想着她,就好像想着朕年轻那会似的。

“如今皇后走了,可是朕却不能理直气壮的问‘怎么这样年轻人就没了呢?’,这下子朕才发现,皇后也好,自己也好,已经不年轻了。

“甚至已经不年轻到那种突然没了也不觉得可惜的地步了。

“你进宫的时候才十五岁,朕的公主才十一岁,你们两个总是使小性子,吵起架来谁也不肯理谁。朕面上不说,却私底下看两个小丫头的热闹。如今你在宫里过了七年有余,有了六皇子,人也越来越稳重。而朕的公主也嫁了人,马上就是要当娘的人了。

“时间怎么这样快呢?仪妃走了,端康太妃走了,皇后走了。朕当了一辈子皇帝,却拿这个一点办法都没有。

“意随,其实朕不喜欢这种孤单单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没了的感觉。朕也是普通人。”

我俯下身去攥着他的手,眼泪到底没忍住掉在了他的膝盖上,我把手攥的更紧了些。

“没事儿,皇上,意随一直陪着您,一直一直陪着您。”

第25章 姝宁

皇后没了,后位总不能悬着。次年二月淑贵妃册了皇后。同年四月,二皇子立了太子。

嘉妃来我这儿的时候我便说她:“你可是别惦记着了,人家捷足先登了,你再惦记可是大逆不道。”

嘉妃喂着我的猫儿:“可不是呢,谁知道皇上居然说立太子就立了。怪我这个当娘的还没来得及给我儿争下个好位子来,五皇子又才七岁,哪儿能看得出什么来。不过也不一定,咱们皇上龙体康健,储君的事情呀,还远着呢。”

我知道她这个人总是这个样子,心气高又牙尖嘴利,倒不可能做出什么逾矩的事儿来,就由着她白嘀咕两句。

正说着话,昕渊匆匆忙忙打外边跑回来了,小脸通红跑进来了。紧跟着谨妃也进来了。

谨妃娘娘刚进殿,昕渊却说“谨娘娘您先出去一下”,我刚要斥责他没礼貌,可谨妃娘娘是个好脾气的便真的笑眯眯退到廊下去了。

昕渊这时候恭恭敬敬冲谨妃作了揖,口中说着:“谨娘娘好,儿臣给谨娘娘请安。”便作势把谨妃请了进来。谨妃便一脸的笑。

又转过身来作揖:“给嘉娘娘请安,给母妃请安。”

嘉妃和我对视一眼,没绷住先笑了:“昕渊,到嘉娘娘这儿来,告诉嘉娘娘,你这样着急跑进来,就是为了提前跑进来给谨娘娘请安”

他点了点头,“母妃说要是有长辈来了昕渊应当先请安再请进来,万万不可以等长辈先进来开口打招呼。可刚刚昕渊在院里玩,一时没看见谨娘娘来,实在是跑着也赶不上迎谨娘娘进来。”

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摇摇头叹口气,觉得自己教出来个书呆子。

谨妃坐定了,喝了杯茶才开口:“巧了你们二位都在,我便开门见山的说了。先皇后忌日眼看着就到,再七日又是端康太妃忌日。眼下这位皇后是个顶不操心的,又对先皇后有忌讳。慧妃告了个病躲清闲。今日传下话来,少不得咱们三个辛苦一阵子,主持祈福祭祀诸事。”

我倒没什么话讲,嘉妃却是个嘴快的:“在其位谋其事,这事儿做好了不讨喜,出岔子要认罚的,没得拉别人出来当靶子。”

谨妃还未来得及开导她,六皇子坐的端端正正的发问了:“母妃,昕渊想问,何为‘在其位,谋其事’”

我想了想便和他说:“便是你坐在什么位置上,就筹谋你该筹谋的事情。你父皇是天子,便要照拂天下子民,让他们安居乐业。大将军呢,就应该镇守边疆,上阵御敌,保国之平安。”

“这些话昕渊懂,却又不太懂,那昕渊该筹谋的事情是什么?”

“昕渊今日的字可练完了”

他低了头,像有点惭愧:“昕渊看西厢房檐底下有一窝未长大的小燕子,张着嘴像是饿,便在院子里找虫子想给它们吃,字便没练完。”

我忍了忍笑,“你可以吩咐小太监们去找虫子,现在便去把你的字练完。”

“是,昕渊退下了,”他站起来作揖“谨娘娘,嘉娘娘,母妃请安坐,儿臣告退。”

他走了嘉妃就笑起来,然后谨妃也笑起来,嘉妃喝了口茶说:“可是什么样子的娘教什么样的儿子出来,也就你这个挖笋偷桃的,教出来的孩子有给小燕子找食儿的心思。”

我看她还是抓着以前的事儿不撒手,便作势去捏她鼻子。谨妃笑着劝解了几句才算罢了。

这年中秋,散了家宴,皇上自然是去皇后那儿。第二日晚上他来了棠梨宫,我假意醋着,他便说:“见得晚有见得晚的好,你看这月亮,是不是十六的就比十五的圆”

我本就是假意恼他,也便罢了。

他从后边慢慢抱住我:“朕正月十五,八月十五,都不能陪着你,可是十六都陪着你,咱们一块看十六的月亮,好不好?”

第二年五月,昕渊多了个妹妹,这天倒是春光明媚的,皇上给她起了名字叫姝宁。

皇上总是说昕渊长得像他,很小的年纪瞳仁就很深,嘴唇略有点薄,性子也像他,总是稳重思考的模样儿,只是文气许多。姝宁长得更像我,眼睛圆,鼻子有点翘,打很小就特别爱笑。现在还小,倒是不知道性子像谁。

昕渊很喜欢他这个妹妹,以前的时候我有时问他,长大了想做什么。自打太傅给他讲了《太师箴》他总说想成为嵇康那样的人,应天顺矩,内心贤明,德行无亏,这样过一生就好了。

而自打他有了这个妹妹,总是要再加一句:“还要一生都护着姝宁妹妹。”

又过了两年,姝宁渐渐也大了,胳膊腿不再是藕节一样圆圆的,眼睛却还是圆圆的。一垂眼的时候睫毛总在脸上投下一片影子,抬眼看人的时候还是很爱笑,眼睛里却总是湿漉漉的,像只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