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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徐徐抱碗来(18)

作者: 泛泛无言 阅读记录

“皇上呢?”

“朕还有折子要看。”

说着他便起身匆匆走了,夜又深,须臾我便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我回去却心烦意乱,写了半日字才睡下了。

第27章 尾声

元宵节过了一阵子了,京城慢慢的化了冻。到了二月末,柳树桃树都抽了芽。

打三月初姝宁就闹着非要去放空钟,我看天时时风大便不许她去,说起来京城孩子们的这个说法我是知道的。“杨柳青,放空钟;杨柳活,抽陀罗;杨柳发,打尜尜;杨柳死,踢毽子。”只是不知道她从何处听来这个。

十月初,西北那边传来消息,说战局已经平稳。我心里稍安些。虽不大见得着皇上,但想着他应该轻松了许多。

腊月十一,皇上却突然命大皇子去驻守伊犁,过了二月即动身,且非诏不得回京。

既然局势已经安定下来,却偏偏这个时候将大皇子派出去,宫里免不了有议论。我虽是没有什么心思的,可在宫里也已经过了十二年,我猜得到这背后的用意。

但是我不敢信。

过年皇上依旧是到棠梨宫来,姝宁年纪小,十分熬不住,便已经睡了一觉,半夜闹饿才醒了。醒来看见她父皇来了,揉着眼睛要父皇抱,皇上便笑吟吟的把她抱在膝上,又命人起了锅子,外边下着雪,屋子里却是热热闹闹的。

晚上灯暗,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老觉得他看着脸色不好。

昕渊吃个饭也是端端正正的坐着,皇上便问他:“今天读了什么书”

“回父皇,今日读了庄子的《天运》。”

“记住了哪几句”

“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

“对这句话昕渊是如何想”

“昕渊不愿意为名声所累,因为名声不能增广我的本心。儿臣自觉又没有‘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境界,这样想来名声不仅会带来好处还会带来坏处,儿臣想活的自在。”

我看皇上仿佛是在仔细想些什么。我便夹了烫好的鹿肉过去,笑了笑说:“这孩子便是喜欢看这些书,可也不知道先生怎么许他小小年纪便读的。”

他便也笑了笑:“朕却觉得昕渊这样很好,很有你的性子。”

吃了夜宵,姝宁又困了,便让各自的乳娘带了下去,就歇下了。

初一他又是早早的起来,我边帮他理着领子,边让觅儿找了前两日现缝的狐狸皮风毛斗篷来,唠叨着他要多休息,我却知道我也是白嘱咐。

他就站在我面前乖乖听着我絮叨,边看着我笑。

后来他再也没有这样站在我面前过。

过了早朝没多大一会,我听着外边乱糟糟的,心里便十分忧虑,让觅儿去问,太监宫女都匆匆的,问不出什么。我想着万一出了什么事总有人来递话,便又耐着性子等了两刻,却一直没什么消息。

我到底按捺不住,匆匆去了勤政殿。

他不在。

他慌了神,素日我巴不得他不在勤政殿,可今日他为什么不在

我转身去了他的寝宫。

小郑子在门口守着,神色也焦虑极了,见我上前却急急一拦:“皇上特意叮嘱了不让往棠梨宫传话,您怎么来了呢?”

“你别和我白嚼这些,告诉我皇上如何了”

“太医正在里边看着呢,皇上怕是累着了,刚下朝,一个没起来,便晕过去了。”

“现在可醒了没有”

“太医来的时候还没醒,这会儿不知道。”

我便在外边等着,等了快一个时辰,皇后和谨妃慧妃嘉妃都来了,旁的主子们都被皇后打发了去。皇后脸上看起来倒没太大的神色,一向稳重的谨妃今天却站也站不住,一直走来走去,慧妃嘉妃更是焦躁。

太医出来了,我们便急急拥上去,太医给的说法是“接连劳累过度以致昏迷,现在已无大碍”。

我心里略松了一些,却放不下心。

他并没有见我,接下来的日子里只是一个一个信儿传过来。

正月初七传旨,皇后内侄女赫舍里氏恭谨端敏克娴于礼 赐婚于太子择日成婚。

正月十四传旨,着谨妃胞弟弈善充任御前侍卫。

二月初四传旨,封淳嫔长女为固伦公主。

另外还有一干朝中的事儿,我未放在心上。

二月二十三这天,他好歹传了我。

我这一路上,心里却出奇的冷静。

他在勤政殿坐着。

他脸色不好,很苍白。

我认识他时他三十一岁,意气风发。其实今年他也才四十三岁,只是这些年的操劳却让他看起来比年纪长了许多岁。

“瑶妃,坐吧。”

我便在一旁的方凳上坐了。

他细细看着我,脸上有点愧色:“朕记着前几日是你的生辰,可最近实在忙了些。”

“皇上国事繁忙,臣妾不能分忧已经非常惭愧,皇上…身体可大好了?”

他不回答我,却问我:“这些年,你觉得朕待你如何?”

“我知道您给了我许许多多的宠爱。”

“你说话向来气人,如今还这样气人,你只说是宠爱,赏赐是宠爱,封号也是宠爱。可是朕要给你的不是这些。”他笑了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你是知道的,可是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后面是什么”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头一回见面,你给了朕个桃子,朕还了你一路到瑶妃的位分。可是这不是为了回报你,是为了一直一直和你好,一直一直和你同心之约。你可懂了”

我喉咙有点涩,又不想让他发现,便点点头,没有开口。

“你去吧。近来宫里恐怕诸多变故,朕不召你,你不要来。”

我慢慢的跪了安,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意随。”

我不敢回头。

“过来。”

我顿了顿,觉得自己脸湿着,只能在转过去的瞬间慌乱的用袖子抹了脸,快步走到他跟前去。

“朕便知道你要哭的,”他仿佛得意似的咧嘴笑了,勾了勾我鼻子“像个小孩子一样,让朕算算,今年可是瑶几岁”

这下子我便收不住,伏到他膝上,肆意哭出来。他就轻轻的拍着我的背。

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我不想走。

这个时候我甚至不想母家,不想昕渊,不想姝宁,不想我自己。

我就想待在这儿。死在这儿也好。来个神仙把我变成个什么桌子毛笔也好。

过了片刻,他很轻的对我说:“去吧。”

轻的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他嘴角微微笑着,却止不住在颤,眼圈也红了。

我出去的时候,二皇子就在外边。

他恭恭敬敬的行礼:“瑶娘娘。”

我亦回礼。

路上又遇见了大皇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整个皇宫都阴恻恻的。像大雨之前的阴天。

我回了棠梨宫,就照他说的,一步也不出。

二月二十四,天晴。

二月二十五,天阴。

二月二十六,天阴。

二月二十七,起风。

五月十四,天晴。

五月十五,天晴。

五月十六,天阴。

五月十七,天晴。

五月十八,天阴。

五月十九,天晴。

五月二十,天晴。

五月二十一,姝宁问我,何时才能见父皇。

我答不出,只有抱抱她。

五月二十二,传来消息,各宫须衣缟素,禁丝竹,皇子断发,女子除首饰,男子去冠缨。

皇上驾崩了。

初听到这消息,我没哭,只是白日跟着众妃嫔们哭临祭拜,晚上哄着昕渊和姝宁睡觉,夜里再呆呆的坐半饷。

宫里的事儿还有许多,丧葬礼,新帝继任,众妃嫔移宫。

我搬到了更清净的寿康宫去,有时候我绣着给皇上的荷包,心里就想,这寿康宫这样偏僻,离他的勤政殿那样远,名字又老气横秋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