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别来无恙(145)

手表摘下,被捂得苍白的手腕顿时一松,犹如卸下千斤重的枷锁,庄凡心有些恍然,有些麻痹,连呼吸都缥缥缈缈地变轻了。

顾拙言说:“我会一点点帮你脱敏。”

“不……”庄凡心执拗地说,“我已经好了。”

顾拙言道:“你摘下了手表是第一步,我会陪着你,让你不再失眠,不用吃安眠药,不再偶尔情绪波动时暴饮暴食,甚至……”

“什么?”庄凡心希冀地问。

顾拙言说:“让你面对珠宝设计时,只有曾经的热爱和快乐。”

所以在裴知提出转让股份的时候,他没有让庄凡心立刻给答案,在他看来,庄凡心有更重要的、更想要的事情去做。

一切证据都在有条不紊地搜集中,接下来只需耐心等待,不用多久就可以绝地反击。顾拙言掖好被子,坐在床边,一直到庄凡心睡着。

他关了灯,回客厅整理目前掌握的证据,银行记录,监控,十年前的照片,下属也陆续发来查到的资料,关于江回,程嘉玛和服装厂老板,提前安排好的记者,本事件中的网络推手……一个都不少。

整合之后,顾拙言发给律师一份,不知不觉沟通到深夜。

不小心点开了浏览记录,这部电脑放在家里备着而已,很少用,除却今天登过的页面,更早之前的是大年初二那天。

顾拙言觉得陌生,点开,是一家需要翻墙的外国网站,他想起来,貌似那天庄凡心用过这部电脑。密码很简单,12250316,他们的生日。

登录成功,原来形式和博客类似,个人主页可以放照片或者文字记录,顾拙言看到第一条内容,是初二那天庄凡心发布的,只有一句话——我至此真正地复活。

那是他们重归于好的那天。

顾拙言向下看,他很心急,刷地滑动了很长,而日期显示的是七八年前。

他停不住了,一直一直往下滑,时间到庄凡心住院治疗抑郁症的日子,几乎每天都有一条内容,而每一句话都发布在无人的夜半。

顾拙言犹如闯入藏宝的洞穴,宝是他的宝,藏的却是淋漓的秘密,他瞪着目眦窥视,心脏怦怦地敲打着胸腔。

作者有话要说: 心洋气就洋气在,他不写QQ日志。

第97章

“我想死掉。”

顾拙言看到这四个字, 覆在键盘上的手倏地攥住了, 秀展出事那一晚, 在病床上,庄凡心梦呓的就是这句话。

博客里,庄凡心在出国后、出事前保持着稳定的更新, 他赞美霍普钻石,发表对红宝石和尖晶石的切割意见,时常发布练习绘稿和写生。

除此之外, 庄凡心还记录下陪伴爷爷治疗的点滴, 一趟趟复诊,每次都要在半路买热狗吃, 给老人按摩身体,肱二头肌日益发达, 推轮椅上坡进三退二,累得自己也心脏病了。没有丁点消极抱怨, 尝的是辛苦,表达出的却是乐观,庄凡心在那段时间收获了大批关注者。

每一篇日记的留言都很多, 大家喜欢他的艺术分享与才华, 也喜欢他生动轻松的生活记录。

那一年的六月,顾拙言结束高二,八月份,庄凡心为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做准备,他用中文发布了一句话——去年这个时候, 我认识了全世界最好的男孩儿。

有点矫情,有点烂俗,却是笔画字符里都透着喜欢。

升入大学后,庄凡心对珠宝设计的分享更加专业、丰富,从每一篇日记的留言数量来看,那段时光是他大受欢迎,关注者最多的日子。

度过一学年,临近期末,庄凡心从某天停止更新,有如人间蒸发。顾拙言知道,那时出事了,大量的留言关心他,催他重返博客,渐渐也有人发表不满,认为他对关注者很不负责。

直到七月十九号,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庄凡心突然发布了一张图片。

那是一幅横版的油画,像达芬奇《最后的晚餐》一样,一片花园里,十二个孩子坐在长桌前,表情呆滞木讷,桌上的饮料打翻着,糕点涂着黑色的酱料,桌布垂下的一角被恶犬狠狠叼着。每一枝鲜花都垂着头,草坪露出棕色的泥土,像一片冒着臭气的沼泽。

留言里,许多人直言讨厌这幅画,有人问,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庄凡心只回复了那一条,他说,这他妈是我的生活。

又是半个多月的空白,顾拙言推算时间,庄凡心应该在住院治疗了。

这次庄凡心发了那句“我想死掉”。自那之后,他的每一篇日记都在凌晨三至五点更新,再没有关于画、艺术、珠宝设计的任何内容,留言由赞美更迭为指责,他的关注者也减少了一大半。

“下雨了,很冷,我趴在被子里不敢动弹。医生今天给我做练习,落下一支笔,我偷偷藏起来在水果上画画,画得那么歪,真奇怪,我四岁画画时手就很稳了。”

“我假装睡觉,等老爸回去再睁开眼睛,我好像什么都不会了,只擅长假装睡觉,可是很烦,我不想假装,我想真的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又到圣诞节了,外面一定很热闹,但是这里没有人说圣诞快乐,因为这里没有快乐的人。我溜出病房跑去花园,在墙角躲着,那儿只有一盏灯,很暗,护士找到我的时候拼命哄我回去。我不能走啊,我在等人,我一整天没有吃东西,想吃他给我的生日蛋糕……我被送回病房,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去哪里念书了,不知道是否和以前一样用功,我经常想,怎么那么爱学习啊,有时候忙着做题都不看我一眼,可有时候上课却不听讲,总盯着我看,我都知道。”

“割腕自杀,失败。”

“他放寒假了吧,过年会不会长胖一点?长高了吗?今天医生鼓励我许个新年愿望,看得出来他没期待我会配合,但是我认真地许了。我希望顾拙言平安快乐,认识一个更好的男孩儿,优秀健康热情真诚,全心全意地爱他。再不是我,我充满了药味儿,带着疤,整宿不睡觉,我一点都不配了,我是个可怜的混蛋。”

“重度抑郁的边缘,我并不关心医生的诊断,我只想他,能想一整天,睡一觉又想一整天。”

……

视线变得朦胧,顾拙言伸手擦拭显示器,仍不见好,才发觉是他眼中的雾。庄凡心曾在无数个黑夜敲下这些字句,瑟缩着,用那双画画的手。

“王阿姨又来看我了,她给我看手相,说我的生命线很长,一定会康复出院的。我不太相信,我已经习惯这里了,出去也没什么想做的。然后是事业线,她说不太顺利,说明搞艺术的人工作不那么稳定。这倒是很对,老爸就是这样。最后是爱情线,她说有个大分叉,但波折之后一定会爱情美满。我彻底不相信她了。”

“王阿姨的话总是干扰我,我很烦,想吃薯片,难得有想吃的东西,老妈买了好几包放在柜子里,让我想吃就吃一点。我一口气吃了四大包,上颚和舌头磨破了,撑得打滚儿,但这种疯狂吃东西的感觉能让我暂时忘记痛苦。”

“王阿姨送我一只平安符,我被她感染得迷信了,我也想叠,像女孩儿给男孩儿叠千纸鹤一样,我想叠给顾拙言。”

“爸妈说我好起来的话,可以回国和顾拙言见面,我怀疑在做梦。”

“两天没有合眼,问了许多人,不是在做梦。”

“很不真实……我想变好。”

“从今天开始计时,我会有真正复活的那一天吗?”

……

顾拙言握拳撑着额头,一篇篇读完,五脏六腑都要绞碎了,合住电脑,他从客厅走回卧室,一步步像远渡重洋翻山越岭,迈得艰难且沉重。

床上,庄凡心侧躺成一弯,呼吸均匀,摘掉旧表的手腕搭在枕头上。顾拙言掀被躺进去和庄凡心面对面,只数秒,庄凡心便迷糊地挨过来,寻找尘埃落定的归宿。

顾拙言收拢双臂,托住这一片浮萍。

上一篇:尽欢成雪 下一篇:恶霸和小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