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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塔(33)

希夷的笑声透着肃杀:「你觉得,这是寻常郎中看得了的病?」

敖钦却在心里暗暗吃惊,早知隔一道错落的珠帘就不用看到希夷的脸,聪明睿智如自己,怎么之前就没有想到?

「病了就该找郎中,否则,等到病入膏肓就来不及了。或者,你想眼睁睁看他死?啧,希夷上仙,你的慈悲心去哪儿了?」他几乎能听到希夷握紧双拳,骨节所发出的「啪啪」声响。

凛然不可侵犯的上仙口气逾见阴沉:「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呵呵」地笑,将指下的琴弦轻拢慢捻,侧首听泠泠的琴音悦耳似今春第一场细雨的叮咚:「笑话,在你希夷的眼皮底下,我能做什么?赶紧去找个郎中来看看吧,城北回春堂有个黄郎中,听说专治疑难杂症。叫希夷上仙束手无策的病,兴许他能治好。」

「你在莲子羹里放了什么?」

真细致,不愧是希夷,稍稍回想就能看出破绽。每日一碗莲子羹是他对小道士必做的功课。敖钦终于拿正眼看他:「他好清淡,我怕冰糖太甜,换了别的。」

如果不是身在此城,恐怕他早死在希夷剑下。敖钦一派温和地对上他的眼:「不碍事的,一场小病加之先前的长途劳顿,让他好好躺在床上静养两日不是很好?」

他闭上眼似陶醉在自己所奏的琴声里:「难得本君想好好尽一次地主之谊,上仙还是不要同我争功为好。」

帘外的上仙一字一字似从牙关里蹦出来:「你想留他多久?」

「直到我放手为止。」他嗤嗤地笑,张开眼看希夷铁青的脸色,「可是……你说,本君还会放手吗?嗯?」

希夷却摇头,眉梢眼角无一不是悲哀无一不是怜悯:「你总说他是蠢道士,单看他抛下你爱上东垣便知,他其实再明白不过。」

东垣,又是东垣。这是他第二次提起那个「他」。

「住口!」敖钦霍然起身,气咻咻同他对视。

白衣的仙者不露神色,利刃般的视线笔直穿进他的眼:「因为,东垣好过你太多。」

他怒声呵斥:「希、夷!」

希夷回他一个笑,那般木然不似寻常人的面孔,连笑容都不显善意:「同他想比,你什么都及不上。当年他若弃东垣而选你,才是真的愚蠢。」

第十二章下

晌午过后,道者病得更重。说是勉强进了小半碗白米粥,不一会儿又全数吐出来,四肢酸软无力,连倚在床头靠一会儿也坐不住,昏昏沉沉的,睡一阵又醒一阵。希夷的脸色越发不好,枉他在天宫中目无下尘似地称了许久的第一,却连道者的病因也还未捉摸出来。若是传扬出去,便是十足的颜面扫地。

敖钦跟他道:「希夷,别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是勤奋精进,旁人都是死的。你看看我这满屋子的书,再看看我这座城,本君哪怕每日随手翻上两页看上三行,百多年下来,总有一字半句是你不会的。」

希夷哼也不哼一声,带着他那一脸万年不变的慈悲,抬头挺胸从他跟前走过,连个斜眼都不屑予他。敖钦不以为意,用木托盘盛上几碟清淡点心,倚着窗栏候在小道士的卧房外。

希夷坐在道者的床头,脸上才露出几分心焦。神色虚乏的道士挣扎着坐起来反冲他笑:「可惜了,原先说好的,再过两日就随道长回您的清修之地叨扰几日,现在看来,是要改期了。」

不善言辞的上仙拉过他的手连连摇头,时不时低声问他:「可有哪里觉得不适?头疼或是心口发闷?」

小道士亦握住他的手安抚:「没事,只是觉得困乏,睡几天就好了。」

难得他神智还清醒,希夷也不勉强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诸般琐事,看经文时的体悟,游历凡尘时的见闻,为人一丝不苟得几乎刻板的上仙居然在闲谈时说起,曾在某州某城的某家小店中吃得一顿素斋,滋味甚好,及至今日时常挂念。

说着说着,终于还是没有绕开那个「他」。

缠绵病榻的小道士连病重时都不忘将背上的长剑放在身侧,谈天时有意无意用手指摩挲。

希夷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有‘他’?」

小道士轻声答:「或许还未记事时,便知道了。」

他说他自小便无父无母,道观中的老道自山脚下拾得他。道观虽偏远,却颇有名望,据说前朝时甚至接过天子的銮驾。身边的师兄师弟来来去去,遍地撒野好似满山的猴,却无人同他亲近。他们说,是他太古怪,同他说话时,总是眼望四方心不在焉。他亦觉得委屈,只因总有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耳畔说话,说得什么却一字都不曾听清。后来便开始噩梦连连,仿佛心头吊着天大的事不曾做完,整夜整夜不能睡得安稳,醒来时,浑身湿淋淋一身冷汗,抬手摸到脸上一手冰凉的泪。吓到了同门也吓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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