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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塔(45)

「希夷呢?你不是被他带走了?」敖钦问他。

他依旧满脸的兴奋,如枝上的鸟儿般雀跃不停:「他不许我下山,可我想找你。东垣,我还是喜欢和你说话。」

他冲他眨眼,他拉过他的衣袖牢牢攥进手里,他把长剑紧紧按在胸口时时刻刻生怕被人抢走。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你还是做东垣好,我喜欢你变成东垣的样子。做敖钦的时候,你太霸道,总让我为难。为人还是该含蓄些,众仙碍着你的封号不敢当面讲,难保人家背地里不埋怨。做东垣的时候你多好,我喜欢你那样。不过,你能知道要改已经不容易,呵呵,必定辛苦得很……」

敖钦弯下腰用嘴去堵他喋喋不休的说辞,小道士把眼睛瞪得溜圆,迟缓地眨过一下又一下,而后伸出舌来舔被敖钦咬破的唇:「疼。你是敖钦。」

敖钦如从前般强硬地拽过他的手腕,将他拉上自己的云头:「对,我是敖钦。」

小道士疯了。他陷在了牛角尖里出不来,固执地唤他「东垣」,固执地相信东垣是他因为好面子而不得不化出的一个化身,固执地不肯承认,其实从头至尾东垣都不存在。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们的气息是一样的,虽然东垣身上只有那么一丁点,可我还是能分辨出来。」

山下小城早已泯灭在了战火里,他依旧天天领着敖钦在城中游走,对着一片碎石瓦砾指点着:「你看,那边墙头的红杏。」

他带敖钦去当年的白石桥边,桥已经断了,桃花不在,柳树被火焚尽,清水河被血水染透,内中早已没有锦鲤。道者仿佛视而不见,眼前一切依旧春暖花开:「你说,河中共有几尾锦鲤?河上几瓣落花?河畔又有垂柳多少?」

敖钦揽过他的肩,为他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挽起:「锦鲤之数,一如落花,落花之数,一如垂柳。」

他转过脸来,潮红得异样的脸上绽开笑,墨黑的眼中一划而过一道红光:「你诓我。从当初起,你就没安好心。你还是做东垣好,东垣从不欺我。」

敖钦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狠狠把他按进怀里用力咬上他的肩:「蠢道士,你这蠢道士。」

小道士仿佛听不见,挣脱开他的束缚跑到断桥边,夕阳打到他脸上,映得满脸都是灿烂的笑意,映得漆黑如墨的瞳幽幽几许暗红。

道者总是抱着剑在神宫内游走,间或清醒些,睁着一双清澈的眼小声问他:「他当真不是你?」

敖钦摇了摇头:「不是。」

他沉默了,把剑抱得更紧:「你骗我。」

后来,他再没有问过,只在敖钦吻他时,呆呆用手指蘸着唇畔的血放在眼前看,喃喃自语着:「原来他真的不是你呀。」很天真,很失望的语气。

敖钦拉开他的衣襟,把他推倒在榻间俯身压上:「不是,从头至尾都不是。」

小道士阖了眼,把脸深深埋进枕间,不泄露一句呻吟,亦从不喊疼。敖钦在完事后把他从塌间拉起,总以为会看见他的泪,他紧紧闭着眼,脸上却是干的。敖钦用力捏他的下颚都撬不开他紧锁的牙关。不知为什么,沮丧铺天盖地。

小道士安静的时候会写信,裁一截雪白的纸,研一碟浓重的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就。然后召来神宫内的仙鹤,仔仔细细把纸条扎在鹤爪下。头顶丹红的白鹤飞过千山万水又飞了回来,不知所措停在敖钦面前。

敖钦把纸条取下打开,一如梨花般素白的纸,一如乌木桌般墨黑的字,卷成细细一小卷,展开不过寥寥两行,笔画勾连,欲说还休:愿与君缠绵,至死方休。

他知道这不是写给他的,眼角处,小道士正抱着剑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敖钦握着短笺,心中没有怒气,却是一片空白。

终于有一天,总是脱不开血水与汗水的□□后,沉默的小道士破天荒主动转过了脸,他艰难地翻过身正对着敖钦,纵使额间冷汗淋漓,却吐字清晰:「东垣去哪儿了?」

敖钦看着他,清晰地看见他一双明镜般的眼瞳不知何时转化为一片血一般的赤红。

犹不自知的小道士还在问着:「东垣呢?我想见他。」

敖钦颤着手去触碰他的眼角:「无涯……」

小道士不回答,□□着上身,闪着一双殷红的眼静静坐在床头。

他入魔了。

希夷说,过刚易折。最坚定的求道心其实也最易受诱惑,最简单的情感其实也最易入歧途。魔由心生,心一旦空了,魔便趁虚而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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