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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塔(7)

敖钦说:「这是刚泡好的茶。」

他犹犹豫豫伸手,低头时,两手抓着杯子半信半疑。

「嗯……长进些了。」敖钦煞有介事地点头。

无涯蓦地红了脸,故意坐得离他远远:「施主用酒壶盛茶便是为了唬骗贫道?」

敖钦连连摇头,举着壶啧啧有声:「若我说,这便是我家的茶壶呢?」

道者无言了,看着他顽童般洋洋得意的脸无奈地抿起嘴。

「看看、看看……」敖钦忽然大叫,一手抓着壶一手指道者的眉心。

道者僵住背,呆呆放下顿住一半的筷子:「怎么?」

敖钦收回手,慢悠悠就着壶嘴吸口茶,昏黄烛光下,探身仔仔细细看小道士莫名所以的表情,心满意足的笑从眼眸一直溢到嘴角:「这样就忘了困乏了吧?」

「你……」道者张口结舌。

他落落大方解释:「你在外奔波一天,必然是要困倦的。惊你一下,让你暂时忘掉白天的事,晚上也会睡得安。」

语末处依旧有缺憾,敖钦皱着眉头一副怪罪模样:「其实笑一笑会更好,可惜你被老牛鼻子们教坏了,从昨天到现在,压根没个真正的笑脸。是他们没教你,还是你没学会?」

他话音落下半晌,道者隔着桌子坐着不说话。摸摸鼻子,暗道一声坏了,不说话就是生气了。敖钦耷拉下眉头,口气踌躇:「是我又对道长失礼……」

自城下相遇,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回,放到百年前,简直是天方夜谭。

仍旧没回音,看来是真怒了。小道士从前就心地散淡,能真正让他生气的事不多,所以才会生出后来那些事。如若当初他一早就对自己横眉立目,恐怕又是另一番结局……把自己方才的话再好好回想一遍,敖钦不敢他的脸色,心不甘情不愿再把口气降低一分,两手在桌底下狠狠揪着衣摆:「在下对道长的师尊也失礼了。」

慢慢地抬眼,刹那间怔忡,道者翘着嘴角,水红的唇后稍稍露出雪白的牙,他在笑,虽拘谨、虽生疏,但真真切切发自肺腑。

他腼腆说道:「公子是个好人。」跟昨夜的话一模一样,彼时是醉酒,现下却清明。

敖钦失了言语,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他的笑挥之不去。小道士,你在对我笑,对我一人。你不会知道,为你这一笑,我苦等整整一个百年。

第三章下

敖钦失了言语,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他的笑挥之不去。小道士,你对我笑,仅对我一人。你不会知道,为你这一笑,我苦等整整一个百年。

要借了烛火的暗影才能掩饰脸上的失落,敖钦生硬地换开话题:「道长今日可有收获?」

道者缓缓地摇头,怕是早习惯了拒绝与失望,他墨瞳乌黑,里头仿佛也点了烛灯:「或许明日出门就能撞见。」

敖钦附和地点头:「但愿如此。」显而易见的敷衍。

道者憨憨的什么都没听出来,闪着一双琉璃眼,上身前倾,口中连声赞叹:「本地的民风真好,贫道虽未问到消息,但是也未受到一丝刁难。」

「刁难?」他牢牢抓住话脚。

道者意识到失言,慌慌张张一语带过:「没什么,贫道时运不好罢了。」

「被骂过?」

「只是误会。」

我要找的人是你么?

呸,疯道士!——拦了路人询问,十之八九听到这么一句。上了年纪的妇人往往善良,背过身低低感叹,哎呦,作孽,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疯了?以为他听不见,其实一字不落听得清晰。

「被打过?」

「误会而已。」

人性万万种,保不齐撞上那么几个暴躁的,其实看那袒胸露背的穿戴就知道不好惹,转念又一想,或许就能知道什么呢?于是挨打也算是自找,鼻青脸肿活该被人笑话,谁让你鬼迷心窍?

「还有什么?」他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幽幽的烛火照着仿佛暗夜噬人的鬼魅。

道者维持着笑,端起碗来慢慢把饭扒进嘴里:「没了。」

「……」一听便是谎话。敖钦在烛光背后沉默。

他放下碗,竹制的筷子整整齐齐搁在碗沿上:「我不想提。」

受过冻、挨过饿,游荡在大街上直觉自己不再是人人而是穷凶极恶的鬼,两眼冒着绿光,只待眼前出现一个活物就扑上前开膛剖腹生吞活剥;挨打挨骂是常常有的事,运气不好时,天天叫人放了恶狗追出三条街,臂膀上活活叫那畜生抓出深深的三道;最难熬是生病,找个破庙神桌底下蜷三天,又渴又饿浑身乏力,却是扎扎实实三天鹅毛大雪,庙门口不见一人过路。爬出桌底颤巍巍对着座上老君塑像满腹凄楚,你总这般悲天这般悯人,却何曾对我慈悲?「他」到底是谁身在何方,我为何要寻他又如何寻他,哪怕告诉我只字片语亦是你的功德我的万幸。枉披了金身的泥人不言不语不说话,呆呆望着庙外的雪,脸上一派木然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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