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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塔(8)

因此,不被骂不被打就可谓很好,哪怕那人冷着脸压根就没搭理他。原先还啧啧称奇,一整天游走,这城中不分男女老少竟然个个如此,仿佛要赶着去做天大的事业一般,停了脚步摇摇头,就紧赶慢赶地往前走,一字半句也不肯浪费。道者追着几个面善的妇人问出几条街,她们停下、摇头、而后继续行走。道者再问,她们再停,几番如此,竟也不恼,甚至一个「烦」字也不出口,只管絮絮叨叨边走边聊着她们的天。

再三冥思苦想也说不出个理由,只得半信半疑地猜,本地民风甚好。倘若今后所过的街镇也是这般,那真是谢天谢地。

道者一再强调:「我生而就是为了寻他,自记事起我便知道我在找人。」

敖钦知晓他要回避,错开眼看院当空闪烁的星辰:「若不寻他会怎样?」

「做一场噩梦。」

「怎样的梦境?」

他摇头,双眼平视前方淡淡叙述:「仿佛一夕间天塌地陷失去所有。」

放在桌底下的手再度狠狠揪紧了衣摆,敖钦盯着他的脸,视线仿佛锐箭:「你见过穿城而过的那条河,可知河中锦鲤共有几尾,河上落花共有几瓣,河畔柳树共有几叶?」

道者说不知,他又沉默,开口时再换了话头:「那你可曾听过泾河龙王与术士打赌的传说?」

自傲的龙王有心要害卦术精湛的术士,故意以项上龙头来赌隔日降几点雨水。本以为自己行风司雨稳操胜券,谁知,临到降雨之时,天庭忽传召更改,所定之数正如术士所言。为赢赌约,龙王一意孤行,硬是克下雨水三寸八点,如愿以偿羞辱了术士。却不想,转身便有人将克扣雨水之事上报天庭,龙王项上龙头依旧不保。

道者点头道:「此乃民间传说。」

敖钦起身挟起一筷子菜放进他碗中:「这样的事,未尝不曾有。」

道者瞪大眼。

他款款落座,腰靠着锦靠,神采飞扬:「有空不妨练练卦术,待你测得河中有几尾锦鲤、河上有几瓣落花、河畔又有几叶杨柳时,我便告诉你。」

「原来你根本就不想告诉我。」几乎不假思索,道者用筷子戳着碗底,目光炯炯。

敖钦不慌不忙,心机完完全全写在脸上:「你可以不想提,我自然也可以不愿说。」

第四章

闲时伴着道者一同上街,说是陪在身侧绝不打扰,实则拖着人家的袖子一路穿街走巷半点不由他人作主。

弯弯的拱桥脉脉流淌的河,河中有头顶赤红的锦鲤,河面上有纷纷扬扬的落花,两岸无数垂柳,波光潋滟间对影成双。这是钱庄那是当铺,茶楼酒肆街边杂货摊,唯恐道者都不认得,敖钦一一点给他看:「屋檐下那个卖货郎的胭脂做得极好。」

他扬手一指,道者跟着往前方瞧,微微侧过脸,眼角带笑:「我记得,刚入城时见的也是他。」那雨中辛勤叫卖的年轻货郎,当时只道他躲雨,原来他平素就爱倚在屋檐下。

再走几步就是绸庄,依稀记得他说过,绸庄与药铺的正中间,天晴时会有道士出来摆摊打卦。无涯下意识望天,连着几日艳阳高照,天空蔚蓝不见一丝杂色。绸庄前人来客往,梭巡几次却不见道士身影。心下正疑惑,臂膀冷不丁被抓住,一个趑趄被拽到了绸庄门旁的房檐下。

逆着光模模糊糊只看见他深水般的眼,比幽潭更叵测比汪洋更深沉。道者疑惑地问:「怎么了?」

敖钦放开手,低眉敛目,眸中所有思绪藏得滴水不漏:「阳光太晒,我们歇歇再走。」

道者疑虑未消,他只当不发觉,高大的身体不着痕迹挡住道者的去路,将他牢牢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无路可走。

一如当年。

当年当年,遥想当年,百年之前更早更早的百年,掐指细细算,韶华飞逝,满满五个甲子。东山青龙神君敖钦,提得这名讳,放眼天庭,除了那讨人嫌的希夷,谁不恭恭敬敬折腰尊一声「殿下」?

骄横侧旁必有虚荣,彼时好奢丽喜浮华,八宝攒珠冲天冠,衮袍蟒带踏云靴,轻易不入凡间轻易不染俗尘,天帝几番相邀堪堪勉为其难进得凌霄宝殿一叙,还得众仙自南天门起一路次第相迎,论排场论气态,现今的敖锦真真差得不止十万八千里。本当在东山巅逍遥度日,大人大量宽赦那希夷的无礼放肆。他们却说,山脚下有道人摆摊打卦,准或不准另说,只一张面孔一个背影就十足便是另一个希夷。

敖锦立在阶下随口那么一说:「听着倒是挺有趣的,兄长可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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